三爷爷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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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征文第七期【爱】主题征文。
喜欢晋北地区的秋天，秋风吹过，红红的高粱就像新嫁娘，娇羞妩媚。玉米棒充实饱满的矗在地里等着归家……
喜欢村庄里袅袅炊烟和汪汪的狗叫，喜欢蛐蛐儿，唧唧吱、唧唧吱的鸣叫和村里女人们拉长声音唤，狗剩，瓜女子回家……
喜欢听奶奶讲村子里的故事，虽然那时候我们小，很多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部分都忘记了。但家长里短的故事里，三爷爷的事还是记住一些……
我们小时候，三爷爷到过我家，就记得妈妈炒了几个小菜，三爷爷坐在炕头和爸爸喝酒，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在炕上爬来穿去的不知道玩什么，三爷爷不时的喂这个一口菜，喂那个一口鸡蛋，三爷爷特亲切。他和爸爸聊的什么不记得，只记得三爷爷长的人高马大，国字脸大眼睛，鼻直口方一表人才，那时候大约五十多岁。
祖爷祖奶三个儿子，大爷爷家儿孙满堂，顺风顺水。我爷爷老二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三爷爷最小，个子比两个哥哥都高，长的也比哥哥们帅气，那时候村人不叫帅，叫俊。媒人踢断门槛，三村五地的姑娘都想嫁他。三爷爷和祖爷祖奶吵翻天，不服包办婚姻，谁也不娶。三爷爷的做法有悖常理，村里好事的娘们空闲时坐在一起，有了议论的话题。东面二娃妈捂住半个嘴浪笑着说，长的俊有啥用，图有一个外表，实际是个虚包。几个女人哈哈怪笑过后，大狗妈笑着说，连个女人都不敢娶，大概是有枪没子弹。丽青妈格格的笑着说，好像你们俩试过似的。祖奶正好也去这家串门，进了院子就听到女人们七嘴八舌的难听话，气的冲进屋和二娃娘吵了一架，跳着高高骂了一通大街。回家吃了洋烟，祖爷和三爷爷回家时，祖奶已经穿扮的干干净净躺在炕上断气了。
祖奶死后，祖爷伤心难过，一来吃不上应时饭。二来气自己三儿不成器，一年后染痨病也去世了，两个哥哥被气的不想搭理他，三爷爷成了自在人。
我们村不大，贯穿南北是一条公路，路对面也就是西面屡住山根子一溜子平房，大约二三十户人家，奶奶们那代人叫平房前面坎下为园子。那时候村里人们没钱盖房，各家门前的园子里种一些蔬菜，后来随着人口繁衍和日子逐渐好转，人们在园子盖了一排排石头房。不大点的村子人都挤在一疙瘩住着，好像离开园子就不是那个村里的人似的。
祖爷祖奶走后，奶奶和大奶奶也曾忙乎着给三爷找对象，看谁家姑娘安分守己就跑去提亲，可到了三爷这里彻底否决，两个字不要。奶奶和大奶奶就盘问他为什么？小叔子和嫂嫂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关住门三爷说，十三四岁时，大人们都到山后干活了，园子里的小活留给孩子们干，锄锄草，套套葫芦花，摘黄花之类。那天三爷去园子干活被蛇咬了一口，他吓得抱住腿连哭带嚎，没人搭茬，二牡丹听到后，从她家园子跑过来，直溜从上衣低襟撕了一条布，用力捥住三爷爷小腿上部，用手掐住小腿的下部，用嘴一口一口吸伤口，直到吸出献血，用铁锹挖出来新鲜黄土糊在伤口上，她吐了口吐沫说，不知道有毒没毒，吸出血应该没事了。三爷抬起手抹抹眼泪，看到二牡丹嘴唇由于用力吸，仿佛有点肿，还染了鲜血红嘟嘟的，牙齿白生生的，一双毛眼眼亮晶晶，从此二牡丹这副模样映入三爷懵懂的心思里，在也没有忘记。还有一次他在野地放羊，饿得头晕眼花，仿佛有点发烧，羊跑的四洒五沿，三爷没有力气追赶，二牡丹从西坡挖野菜回来，看三爷爷脸色发黄，偷偷从菜篮子底部摸出一块野菜玉米面饼塞给他，说快吃了赶羊去，二牡丹就跑了。三爷说，不知道是不是二牡丹专门给他藏的饼。那一刻二牡丹那条左右跳跃的麻花辫，蒙了三爷的心，这辈子都忘不了。
奶奶和大奶奶反驳说，是你自作多情，二牡丹要是有情有义就不结婚了，为啥留你空等待。三爷说咱家穷，结婚前夜二牡丹跑出来和我哭泣，说王家给她妈五个洋钱，咱家有吗？她爹娘图王四孩是工人，把她嫁了……三爷和两个嫂嫂抬了半天杠，嫂嫂们见劝不动。以后也就由他了，爱干嘛干嘛去。
二牡丹结婚后生了两个娃，男人在王平煤矿工人，那时候没车，光靠两条腿走路或问寻搭个顺路马车，王四孩一来嫌远不想走，二来也懒不想干农活，所以一两个月才回家住几天。平时家里就二牡丹带两个娃，农忙时背上背一个，手里拉一个，孩子放在地头玩，她自己忙那几亩地，经常是三爷趁着月色的亮光悄悄去帮她锄地，拔草，收割等。二牡丹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是三爷爷帮干的，两个人眼神里含着深情。村里有个好吃懒做的家伙，是王四孩的远方兄弟叫王连锁，总是调戏二牡丹想占点便宜，甚至半夜去敲二牡丹家的门，二牡丹用尿泼他一头，见了就吐他，要不就骂他，这个家伙怀恨在心。
文革刚刚开始，村里来了工作组让社员们检举揭发有错误思想或者不良言论的人，王连锁马上跳出来说，我揭发李满粱（三爷大名）他破坏工人阶级家庭，败坏乡风乡俗，应该打成反革命。工作组长马上让王连锁去叫三爷爷。三爷爷中午正在歇晌，睡得迷迷瞪瞪听到有人吆喝就出去了，结果去了村委会就让造反派用绳子绑起来了，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两个人押住两侧肩膀，弯腰九十度，桌子前坐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拍桌子说，李满粱老实交代你的罪行。三爷说，我没有罪行交代啥。王连锁上去两个耳光，打的三爷爷嘴角出血了。他还阴阳怪气的说，你和二牡丹眉来眼去村里人谁不知道，早就鬼混在一起了，你破坏工人阶级家庭这不是罪吗？三爷说，你放屁，老子清清白白。王连锁跳着脚说，你哄鬼去吧，几个积极分子把三爷爷拉到村里的庙台前批斗示众。由于没有找到第二个反革命分子，三爷几乎天天被拉出来批判，然后锁在村委会仓库里。村里人悄悄传言说，如果真的划成反革命分子，李满粱命也许也保不住了 。
二牡丹听到传言后着急了，顾不上别人的闲言碎语，她想如果自己承认，大不了是通奸，不是破坏分子。于是二牡丹抱着一个领着一个孩子跑到庙台前，对着工作组人大声说，放了李满粱。不是他勾引的我，是我勾引的他。他没罪，我有罪。台下顿时骚动了，村里的男人都悄悄竖起大拇指，暗中称李满粱值。女人们有的赞许，有的鄙视，议论声比蜜蜂的蚊蚊声大多了，工作组组长心里一喜，寻思又来一个凑数的，一拍桌子，大喊押上来。几个造反派从台上跳下来。剥开孩子们的小手，顿时孩子的哭声，和二牡丹的骂声，及三爷爷吼声响成一片，三爷说二牡丹你疯了吗？你瞎说啥呢，带着孩子们赶快回家去，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扛得住，不用你管。工作组人说恐怕走不了了，几个妇女赶快把孩子们抱起哄着。
王连锁简直气疯了，这就是一场真情告白，他拿着喇叭大喊，乡亲们你们看看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相互袒护，这正常吗？台下仍然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奶奶说，她们吓得小腿肚子发抖，真的不知道将后三爷爷会怎么样，二牡丹被耳朵挂着红辣椒，脖子上挂着一双乱鞋批斗三天放了，孩子太小哭闹的生病了。三爷爷被送到公社关起来了，各个村子轮流示众批斗。罪行就是勾引良家妇女，破坏工人阶级家庭。期间二牡丹想起刘巧儿自己找婆家那处戏后，跑到公社要求离婚，她想离了婚三爷就没事了。公社派人找她男人了解情况，王四孩死活不离婚。那年头娶个媳妇不容易，再说那年头离婚的人确实太少了，王四孩不敢也担不起离婚这个头衔。
三爷爷一直关了半年多，运动松懈后才通知家人去接，回来后病体奄奄的，一个大男人起不了床，开始奶奶和大奶奶轮流给送点饭。后来二牡丹直接接到她家伺候，二牡丹真是个敢作敢当有情有义的女人。她说反正扯破脸了，正经不正经也没人相信，大不了不正经。
一月二十天后，三爷爷好多了。那天夜里二牡丹安顿两个孩子睡了后，过西屋给三爷吃了饭喝了水。三爷抬起头嘿嘿笑笑说，你咋那么傻呢？咋敢去工作组砸场子？二牡丹听后眼泪汪汪的说，人们都说你打成反革命命保不住了，砸了大不了背负一个破烂货名声，不砸一辈子活不安心。你说砸不砸呢？三爷深情地看了一眼二牡丹，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二牡丹也小鸟依人似的把脸贴在三爷的胸膛上，听他咚、咚、咚的心跳声。二牡丹心慌意乱不由得想推开三爷，三爷那肯放手，两个相亲相爱的人同处一屋，干柴烈火不着火才怪呢。一年后二牡丹生的第三个娃是个男孩儿，长的很俊，根本不像王四孩，一岁多以后明眼人都看出来和三爷一模一样。村里人说过一阵子也就不说了，二牡丹男人也不是傻子，他就躲清闲装糊涂，反正家里不用他操心，他的工资够自己在矿上吃饭抽烟喝酒。每次王四孩从矿上回来三爷爷就回自己家，他上班走了，三爷爷就住二牡丹家，村人都习以为常了，亲戚朋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爷和二牡丹不是夫妻，过着夫妻的生活。
二牡丹的两个孩子长大后闹过一阵子，要把三爷赶出去。二牡丹对着两个孩子说，你们小时候家里过的紧巴，李满粱来拉汗船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把他赶出去？如今你们长大了，受的了一个人的苦了，要把李满粱赶出去。我和李满粱一起出去过，你大（爸）王四孩也快退休了，你们爷仨一起过吧。
说着就收拾那两件衣服准备走，两个孩子从小就和二牡丹及三爷一起过，不是嫌弃三爷，是嫌名声不好听，出去村里人说起来，脸上羞臊的慌。儿子和女儿见事情闹大了，也就安生了。后来大儿子结婚，女儿出嫁，三爷爷都为他们置办的妥妥当当，就像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对待。王四孩退休回来后两个男人都在一个屋檐里，东房一个，西房一个住着。两个老头锅屋吃了饭，各自蹲在那里抽几口汉烟锅，一前一后相跟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也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
奶奶虽说讲了很多三爷爷的故事，可她还是对三爷爷颇多微词……爷爷走得早，奶奶一个小脚女带着6个孩子讨生活，挺难的，三爷爷是爷爷的亲弟弟，理应先帮家里。哎！奶奶长叹一口气。
我们长大后，有一年随妈妈回老家，见到一个老太太，长的慈眉善目，圆盘脸大眼睛，萝卜小脚，腿腕用黑绷带一圈圈绕着，走路颠来颠去。总觉得这老太太和村里那些粗针大叶的女人们那里不一样，妈妈问婶子好聊了几句。后妈妈悄悄对我说，这就是玲子娘，年轻时候人称二牡丹，三爷爷那个儿子的娘。那时候三爷爷已经过世了……
我说，嗯，是三爷爷的旷世情人啊。
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夕阳下，她确实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