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她(通缉令08)
文 丨犬系猫娘
客厅的地板上淌着一滩滩的水,还没干。浴室的门大开着,昏黄的灯光下,浴巾湿哒哒地蜷缩在地板上。
凌乱,但无声。
李成勋回到家时,我正瘫坐在地上。
我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浴室。他顺着我的眼神,径直走过去,什么话也没说。一分钟后,里面传来一声低吼,接下来是压抑的呜咽声。
是的,我杀了她。
他还在浴室里哭泣,我慢慢地站起身,踉踉跄跄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1
我和李成勋的相识,是在六年前。准确地说,六年半前。
那时,我去发小陈茵工作的医院探望她。她正好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一旁的角落小声说着什么。
见到我来了,陈茵显得很高兴。看着我探究的目光,她给我介绍:“这是我医院的同事,跟我一个科室的,也是我校友。”
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因着各种机缘,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最开始见面,一般是我们仨一起,后来陈茵有了男朋友,我们就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再往后,就只剩下我俩了。
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我们俩就在一起了。
李成勋高高大大、长相端正,话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沉闷,反而有几分成熟稳重的味道。我呢,也不是一个渴望轰轰烈烈爱情的小女孩,性子不说冷,倒也安静。
他虽然并不如别的男人那般浪漫,但对我却很是体贴。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可以托付终身的,未来的日子大概是细水长流、相敬如宾吧。
不到一年,我们就结婚了。
可婚后,一年多都没有怀上小孩。去医院检查,是他的问题。他一直对我说抱歉,后来看我对小孩子总是移不开眼,于是决定做试管婴儿。
我担心去他的医院做手术,会有人对他闲言闲语,但他说没关系,他还说要亲自负责手术,见证孩子的出生。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最终听他的,在他们医院做了手术。
有的夫妇做试管,可能会失败好多次,甚至好多年都无法成功。看着那些从病房里出来一脸煞白的女人,我也很担心。还好老天眷顾,三个月后,胚胎移植,成功受孕。
怀孕期间,尽管李成勋上班非常忙,压力也很大,但他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由于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我给公司递交了辞呈,安安心心在家养胎。
陈茵则有事没事会带着好吃的过来看我,只是她的男朋友却已经换了一个。问她,她不多说,只道是不合适,我也不好多问。
10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女儿。
我说:“我和李成勋是因为你才走到一起的,你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孩子的小名就由你来取吧。”
陈茵名正言顺地当了孩子的干妈,她给女儿起了个好听的小名,叫“果果”。
“哈哈,你叫茵茵,她叫果果,挺好的。”
陈茵也不知听到没,没有应声,只顾着亲吻怀里的小小婴儿,恨不得把她的脸蛋全沾上自己的口水。
2
孩子出生后,有了新的问题。
李成勋老家有一个高龄的奶奶卧床不起,需要人照顾,公婆自然是没法顾及到我们,而我爸妈要给弟弟照看小孩,对我也是爱莫能助。找保姆来,我是不放心的。
李成勋在医院上班,工资还是比较丰厚的。于是,最终我安心在家当起了全职妈妈。
有了果果后,我几乎全身心扑在她的身上。李成勋虽然经常加班,但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耐心带小孩。
他买了各种玩具给果果,甚至连她长大后的小裙子都买了好多。他还专门买了单反学起摄影来,茶几下、相册里、墙面上,家里到处都是她给果果拍的照片。
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有时也很无聊,就经常喊陈茵过来做客。她每次都欣然应允,即使再忙,也会过来,实在抽不开身的话,就会和我视频。
有果果后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欢乐,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果果已经三岁了,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我还是没有出去工作,带了几年孩子,早已适应不了职场。每天除了接送果果上学、放学,就是在家做做家务。有时,如果临时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让陈茵去接果果,她倒是很乐意。
果果上了幼儿园后,日子突然就变慢了。以前总是围着她转,像打仗一般,一刻不停息,现在她上学了,我一个人在家就觉得房子空荡荡的。
我在家开始做手工、看书,慢悠悠地打发时光。有时兴之所至,还会把家里的东西重新整理一下。
我们的主卧是带有独立卫生间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小书架,上厕所无聊时就可以翻阅一下。久不整理,居然发现书架的一只脚已经歪了,有几本书都快掉下来。
我那天不知怎么地,收拾好书架后,鬼使神差翻开了一本哲学书。平时,我是从不看这种书的。
于是,我看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陈茵也在里面。她并没有面向镜头,而是和身边的朋友有说有笑。可明显,照片的主角就是她。
我不知道我当时具体是怎么想的,我把照片原封不动地夹进书里,然后放回书架。
我也没有跟李成勋提起这件事。
3
我不相信,李成勋的心里住着别的女人。家里那么多照片,除了果果的,李成勋拍得最多的便是我了。
可我不得不相信,我的那些照片摆在客厅、卧房,一眼就能看见,唯独这张照片夹在书里,不见天日,仿佛一个不可触摸的秘密。
摆台上,我的照片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着金光,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加灿烂。可此时,这一切在我眼里是多么的讽刺。
我趁李成勋洗澡时翻看了他的手机,他居然连密码都没有设置。
我翻看他的通话记录、短信记录,点开他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手机里,有他给陈茵打过电话的记录,但只看一眼,就知道并无蹊跷,因为都是周五晚上或节日里我让他打电话叫陈茵过来吃饭的。
我想抓到什么确切的证据,却又怕真的会找到。就算找到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可是,内心的不安时时噬咬着、折磨着我,驱逐着我去行动。如果不做点什么,我担心自己会发疯。
后来,陈茵过来看我和果果的时候,我说要看之前我们一起出去玩拍的照片,拿起了她的手机。然后,我借机说自己肚子痛,钻进了卫生间。
我赶紧翻看所有记录,却发现跟李成勋一样,陈茵的手机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她的手机相册里,全是我和果果的照片,她自己的都很少,李成勋的影子则根本看不到。
可是,我依旧不甘心,但我不愿意去问李成勋或是陈茵。我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挽回。
我开始有意观察李成勋的一举一动。
他真的很宠果果,比以前更甚。只要果果撒娇,他什么都依。他看果果的眼神里,除了疼爱,还有一种让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看我的时候,我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以前,我只是觉得他言语不多、不善表达,所以不会对我有什么亲昵的举动。现在,我发现他看我时,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仿佛透过我注视着远方的什么似的。
我相信自己作为女人的直觉。
我以为坚不可摧的幸福,到头来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随时可能不复存在。
4
到了深秋,陈茵她们科室要做学术研讨,陈茵被指派外出学习一个月。
那一天,像往常一样,我接果果回家。
刚走进幼儿园,她的小伙伴豆豆就喊:“果果,你妈妈来接你了。”
这时,另一个面生的小孩喊道:“果果,到底谁是你妈妈呀?上次来的那个阿姨不是你妈妈吗?”
“不是啦,上次那个是茵茵,是干妈。这个才是我妈妈。”
“可我怎么觉得……你和那个阿姨长得更像啊……”
“……”
后来他们又说了啥,我什么都没记住。
我只是很惊讶,我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女儿和陈茵长得像,尽管她们无数次同时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没有发现那张照片,我可能觉得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胡话。就算长得像,也没有必要放在心上,那是因为陈茵疼果果,经常在一起的缘故。长得像才更亲切呢,夫妻都还有夫妻相呢。
可是,我没法骗自己。小孩子的长相三天一大变,两天一小变,不知不觉间,果果确实和陈茵长得越来越像。
我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李成勋的时候,陈茵正和他说着什么,给我介绍时,她的脸上有着轻微的不自然。
我想起了陈茵已经换了好几次男朋友,至今都没有结婚,我问起时她一心想要转移话题,不愿正面回答。
我想起了要做试管婴儿时,李成勋坚决选择在自己医院做手术,我怎么会忘记,他和陈茵都是生殖科的呢。
我想起了陈茵抱着果果时泛着母爱光辉的脸庞,我终于明白了李成勋看果果时脸上意味不明的笑。
一路上,纷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医院有自己的规定,我是不可能查到当时的捐精记录的。就算查,如果李成勋有心作假,也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
当初,李成勋说试管婴儿比人工授精成功率更高,我没有一丝怀疑,听从了他的决定。
我真是蠢呀,轻易就相信他。
我现在开始怀疑,连他的不育检查报告都可能是假的。甚至,一开始,我和他的相遇都是被安排好的。
我无法接受,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疼爱了三年多的果果,她不是我的孩子,而是李成勋和陈茵的孩子!
5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开车回家的。
回到家中,我依旧忙着做饭,喂果果吃完饭、洗完澡,哄她睡下,关好房门。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李成勋回来。
城市的夜总是黑得不够彻底,外面还隐隐泛着光亮。阳台上晒着的衣服,我没有心情去收,任它们挂在那儿,在秋风下摇曳。它们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在玻璃门外晃荡,似乎随时准备冲进来。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开始流逝。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咔嚓的开门声、关门声,他打开灯,换上拖鞋,抬头的一瞬间,很明显被我吓了一跳。但是,他并没有对我发脾气,而是不慌不忙地走向我。
看,他就是这么好脾气。
直到瞥见茶几上的照片时,他的眼神才稍微跳了那么一下。
他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兀自吞吐。良久,我们谁都没有开口。
“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吧。”耳旁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果果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对吧?”
“……不是……”
“你让我做试管婴儿,是为了用上陈茵的卵子吧?”
“是的。”
“你喜欢陈茵?到现在都是?”
“是的,我一直都喜欢她。”
“所以,我怀的是你和陈茵的孩子?”
“不是。卵子用的陈茵的,但精子是从库里选的。这一点,我没骗你。”
“所以,我还得感谢你?”
“……”
“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对……对不起……”
“你既然和她两情相悦……”
“她并不爱我。”
“可是,你还是忘不了她,你甚至选择让我生下她的孩子。”
“对不起。”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
他没有回答,但我心里很明白。陈茵是我的好朋友,只要我和他结婚,他李成勋就有理由和陈茵以别样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呵呵呵,好狠心的男人啊。
6
这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不再抱果果,也不再对着她笑了。李成勋最开始还试图跟我说话,后来渐渐地,就放弃了。
我做事情,开始恍恍惚惚、丢三落四。
有时,在电梯里,迎面碰上熟人,会忘了打招呼。有时,做饭会走神,锅里热油烧着烧着就起火了。有时,一个人在家里,在沙发上一坐就坐到太阳西沉。
李成勋自觉地搬到客房去了,晚上回家越来越晚,早上出门越来越早。跟果果在一起时,他也不敢表现得太亲密。
果果虽然是个孩子,但隐隐察觉到我们的不同寻常。
最开始,她还会缠着我们陪她玩游戏,到后来,她也变得讪讪地,最后就一个人玩积木、涂鸦,慢慢地不再爱说话。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已经心力交瘁、无能为力了。果果和陈茵越来越像,我越来越不敢正视她。
直到那天,我给果果洗澡。可能是挠得她痒痒的,她突然对着我笑了。我脑子里的弦,轰地一下就断了,我觉得我面前这张脸就是陈茵,她在嘲笑我。
我掐住她的脖子,她不停地挣扎、扑腾,口中似乎还朝我喊着什么。我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在浴缸里。慢慢地,我感觉手中反抗的力道越来越小。
等我回过神来,只看到果果小小的身子浸在水里,乌黑的头发四散在水面。
我,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7
从家里跑出来,我跌跌撞撞地晃出小区,一头扎进夜色里。
我一路走,一路哭。这几个月来堵在胸口的粘滞,仿佛决堤一般,一股脑化作眼泪刷刷刷往外流。
我心中的什么东西也似乎跟着一齐流掉了,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我才平静下来。
抬起头,前方不远处,是派出所。
判决书下来没过多久,陈茵来看我,我没有拒绝她的探视。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那为什么要伤害我?”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喜欢你,但不是朋友之谊,而是对恋人的喜欢。”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发现。因为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我一开始就知道的。而且,我也有男朋友,你就更不可能怀疑我。”
“我明白,你不可能接受我的,所以一直默默地喜欢你。当李成勋跟我说,你想要当母亲时,我想帮你。但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我觉得,如果你生下来的孩子,是由我提供的卵子,就好像你生了我们俩的孩子一样。”
“所以,我很疼果果。你可能以为,我是她干妈,才这么宠她。当你问我给她取什么小名好时,我脱口而出就是‘果果’。”
我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你以为她是我的孩子,我才给她这么取名的吧。你不知道,果果其实是我的小名。每次听你喊她果果时,就仿佛是你在呼唤我。”
“我知道李成勋喜欢我,他跟我表白过,但被我拒绝了。他到现在都喜欢我,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和我看你的眼神一样。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我利用了他。我知道的,他得不到我,但如果孩子身上流着我一半的血,他一定会接受我的提议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其实,他也利用了我。我喜欢你的事,他一开始可能不知道,但相处那么久,他未尝发觉不了。所以,他告诉我你们要做试管婴儿的时候,断定我会这么提议的。”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我背向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见室。
“是的,我疯了。李成勋也疯了。你也疯了。”她在背后冲我吼。
两天后,我收到一封信,是陈茵的遗书。
“其实,你和李成勋的认识只是个巧合。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吧。那天,他跟我表白,我当面拒绝他了。可恰巧你来医院找我,我就顺口说他只是同事。我没想到的是,你会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