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脚猪
记得听爸爸说过,妈妈怀上妹妹时,想再生个小伙的。
在那个靠力气吃饭的年代,是不怕小伙多的。金刚似的往家里一站,那气势,不做也好看!
爸爸是乌金垛方圆几里都有名的“唐先生”,“唐会计”。读过私塾,一手好字,一把好算盘,满腹经纶。哪家写个信给亲戚,哪家生个孩子取名字,都找我爸。那时乌金垛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一大半的名字都是爸爸帮取的。
所以,妈妈怀上后,爸爸连名字都想好了。
爸爸起名字是很讲究的,我姐,莲。两哥哥,文。武。我,华。爸爸这是希望他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精彩!
若再生个小伙,一定要他文武双全,就叫斌。
妈妈是真的不想要的。已有四个孩子,每月分的口粮总吃不到月底,妈妈就要背个淘箩去别人家借些,勉强接到再分粮的日子。
本来家底子又薄,她不想再生个孩子跟着受罪。虽然用过许多土办法,还是生下了妹妹。
是个丫头!爸爸一样高兴。贴肉的小褂子啊!爸爸看着抱被里瘦小的妹妹,兴奋地说:我们唐家的后起之秀啊!就叫秀吧!
我比秀大三岁,秀会走路,就跟着我了。巷子里经常看到,秀趴在我背上,大人们总戏说像电影《草原英雄小姐妹》里的龙梅和玉蓉。
那时大集体,大人们都要去田里干活挣工分养家,根本不可能有谁家会专职带孩子的。都是大的搀着小的,巷子里就地滚、着地粘的。
那时日子很苦,吃顿米饭都是奢侈。
一家大小七口,三十公分的钢中锅,烧满满一锅粥,妈妈会先盛一小碗米粙,留给刚断奶奶的妹妹,然后再加上青菜,萝卜之类的杂粮。因为没有几个米,有糁子打底,再洒些大麦粗加工轧成的面粉,已是最好的了。
每次妈妈总带着歉意似的跟我和哥哥姐姐说:宝宝吃奶的嘴啊,你们大了,能吃杂粮的。
其实哥哥姐姐都懂事,二哥最不喜欢吃青菜,宁可一边吃,一边把菜叶从碗里挑出来扔地下,一边滴着眼泪,帽舌恨不得嗑到碗里,就不朝那碗看。只有我总是巴望着那碗里白亮白亮的米粙,咂巴着嘴巴。
更别提穿好的了。有限的布证,有限的钱,买一件衣服,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裰裰给老三。除了老大可以穿合身的,底下的不是嫌大拖到屁股底下,就是嫌小吊在肚脐眼上。
那时,也没有玩具,哥哥们玩梭铁环,打蒋秃头(陀螺),玩得汗巴雨淋的。我们只有玩泥巴。
提起玩泥巴,至今愧疚在心,妹妹出痧子了,带着有尾巴的小红帽,妈妈说过,宝宝出痧子不能作烂泥,长大手会裂口子的。
我毕竟也是个孩子,妈妈前脚说,后脚又带妹妹玩去了。所以现在每到冬天妹妹的手指头,就会开裂,想起就心疼。
我们在泥巴里跌爬滚打地长大,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妹妹12岁那年,妈妈因一次事故,捡了一条命,落下终身残疾,从此卧床不起。我和爸陪妈住院,妹妹一人丢家里上学,今天在舅舅家,明天到姑姑家,没有了安分的日子。
或许是这飘泊不定的战战兢兢的日子,在她幼小心灵里留下了阴影,她学会了照顾自己也学会不应该她这年龄就会做的针线活以及家务活,也懂得了感恩。
我迫不得已离开梦寐以求的学校,拋下所有梦想。其实,我一直不甘心,命运如此不公,我又奈何?
妹妹成绩很好,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名列前茅。我很安慰。指望着她会圆我的大学梦,让我也扬眉吐气一次。
怎奈事与愿违,妹妹第一次高考落榜了!
看着背着一包书回来的妹妹,心疼、失望,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发疯似的奔向田里,看看四下无人,躲在棉花行间,嚎啕大哭……
妹妹像个犯错的小孩:二姐,对不起,我真是妈妈说的落脚猪,让你失望了。以后,我陪你一起下田,不让你一个人苦了。
滚!我歇斯底里的对着妹妹吼叫。
都说唐家两丫头成绩好,结果还不是绻在棉花根里?我不要你和我一起丢人现眼。你去复读!你一定要去读大学!替我!
或许,是我不该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妹妹身上,让她不堪重负,复读后,再次落榜!
我心灰意冷,这次我没哭。认命了,也许注定我们与大学无缘。
妹妹并没甘心,她把所有的难过藏起,她深信,大学不是通向罗马的唯一出路。上帝为我关上这扇门,必定会给我一扇窗。她默默的,一声不吭…
岁月如梭,几十年过去,回首那年那月那些笑中有泪的日子。除了感慨,还是感慨。
妹妹通过自己执着的努力,通过了英语6级考试,现在是一家教育机构里,学生点名道姓要的好老师!这么多年从没放弃自己的文学梦,简书六十多万字。带着她的那帮孩子一起奔跑在追梦的路上。
其实,落脚猪一说,是爸妈对了个儿最疼爱的昵称,没有嫌弃之意。
你若真是落脚猪,姐也会像小时候一样,背着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