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海湾·连载「2」女友

2024-03-02  本文已影响0人  陆羡笙

手机震了一下,但明然没有手伸进兜里去拿——十四个购物袋紧紧地勒着他的手指。

“女朋友?”女子淡淡看了眼明然,视线又重新回到柜姐推荐的爱马仕丝巾上。

“哪有女朋友?”明然笑了笑,“有的话,来商场做什么共享男友?”

“怎么不行?挣够了钱回去养媳妇呀。”女子也笑了,她点了点手示意柜员打包她要的款式,“长得太好看,就不太可信。”

明然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继续履行工作。点他一同逛街的女人,无论多大年龄,似乎都不相信他单身,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坏事。

“商场营销的是共享男友,不是人力购物车。”女子从明然身旁走过,语气中透着笑,“你要真是我男朋友,现在早放下购物袋坐沙发上休息了。”

明然很听话。面对客户他一向是内向又拘谨的。于是他松开了购物袋,坐到沙发的一边,拿出手机。

是贺潇忆的消息。

时隔快两年,这个微信输入框上方赫然多出了一句话——我遇见了江引笙。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闪,最终只陷入沉默。

“她怎么样?”他的心跳快了两拍。

“你回国了?”他又发过去一句话。

“走啊,喝杯饮料去。”身边的女子朗声喊他。

贺潇忆还没有回复。

明然收起手机,又拿起购物袋。

喝了咖啡,又开始喝酒。明然在舞池里蹦得很开心。

躁动的音乐令昏暗的灯光变得温情,架子鼓一声一声合着舞步。甩头、摇晃……

独身而来的人很少。跳累了,也只有他一个坐在吧台看重影里金黄的酒液。

江引笙——多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他四年里没跟任何人提过了,竟然还会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又一次刺痛他的心脏。

伴随这个名字出现的还有回忆,所有的回忆。这些其实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他寻求过各种方式,想要摆脱四年了。

上课、打工、出活动……攒到够的钱就一起唱歌、喝酒、溜冰、泡网吧……生活琐碎、没有尽头,吵完架又和好,回宿舍就想再见,穷了一起赚钱,有钱了又通通花掉。能做的事就这么多,他们在一起度过每个时刻。

他不是执迷于成功的人,他只有过江引笙这一个奔头。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给不了她。

因为喜欢,耽误了她三年。

怎么能再耽误呢?

身上涌动一股情欲。冰凉的触感挑逗性地滑过他的上颌。

明然骤然清醒,睁开眼睛,推开不知怎么回事正骑在他身上穿着JK校服的女生。

“不加个微信吗?”女生笑得妩媚。

明然摇头,慌张走进厕所。

手捧着自来水浇过脑袋,冰冰凉地浸湿衣服。镜子里,他的脖子上多了三个淤血似的吻痕。

明然走到街上。

凌晨了,街上的人仍然很多。成群结队,醉醉醺醺。求而不得的人痛苦,无所奔求的人无趣,酒精和睡眠都是半麻,生活正在继续。

独自一个坐在街头的男人发胶很厚,仪表堂堂,扎眼得很。

明然在他旁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食指弹开盒盖,递了过去。

男人愣了一下,接过烟,打量起明然:“你是演员?”

明然摇了摇头,“啪嗒”一声打开火机,给自己点上。

“不是。”

“你……”

明然已经起身走了,秦任杰只能把话收回来。他这才吸了一口烟。

夹在烟丝里的火星已经很暗了。

微信一直“哒哒哒哒”地响——是剧组里的活。

他把手指用力往下划,想看江引笙的名字沉到了哪里。那个界面里最后一则消息应该还停留在两周以前她说的“晚安”。

再过四十年,一切似乎都仍然是这样。一团糟,但也挑不出错。好像就该这样。

开剧本会,应酬演员,拉投资,看新项目……然后等出片,等上映,享受工作成果,所有的荣誉和赞赏。

唯一会制造意外的只有江引笙。营销号对她并不友好——尽管他们对哪个女明星都不友好,但江引笙的路人缘实在很差。不过,为女朋友处理舆论是他的责任,也是乐趣。这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她已经是绝佳的女友。没有腻腻歪歪,只有得当又体贴的出现与不出现。能帮助他一心工作当然没有什么不对。

“一切真是很顺利哇。”秦任杰吐出烟圈。

霓虹灯下的夜色被一层灰雾笼上,他忽然想到刚才那个递来香烟的男子。

陌生人递烟真是非常稀奇的事。

————

飞机里响起了德语的广播音,江引笙听不懂。其实她也并没有注意那串声音,只不过旁边座位的金发男子拍了她两下,指了指她的手机,似乎是提醒她应该注意。

她是要注意,她正要把手机壁纸换回来。她想好的,只用这张假婚纱照陪她在圣莫里茨滑雪的这几天,之后就删掉。当全部的结束。但是她现在犹豫了。

“他后来没有再恋爱。”

贺潇忆——那个一副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这么说。

异国他乡,平白无故的缘分。

所以,是不是,她与明然还可能再见……

身旁那个外国男人又拍了拍她,她手一震,正点中了“删除”。

——都结束了。

江引笙没有在意那个外国男人粗鲁地给她按关了手机,又用荷兰语或者其他什么语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她只觉得一切珍贵的过往和所有残喘的幻想在一瞬间里轰然倒塌并消失干净。

她置身于回忆。

回忆是一滩烂泥。

小时候舞蹈比赛,学校报送名额有限,江引笙就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记着所有来往送礼的家长的脸。

一一比对后,她便在厕所等。用极强的脚力踢伤那些孩子的要害——是刚好的力道,不见血,却足够终止她们跳舞的路。

她长得美,心肠狠。练最久的功,压最久的腿。长年乖巧忍耐,迎合所有老师。这些压个肩膀都哭哭啼啼的人,凭什么抢走她的机会。

当那些负伤的孩子和家长一同来指摘她的时候,院长并不相信,他维护了这个聪明乖巧、看起来可爱无害的小孩。她因此登上舞台。

江引笙从那时起察觉到了自己的天分。

从小学这位年近花甲的院长,到之后趋之若鹜的男生,她似乎生来就通人心、又有分外的魅力。她懂得利用这魅力。很快,她开始拿捏暧昧。拿捏得分外稳妥。

——金钱与真心都不重要,谁能真正帮她,她就爱谁。

江引笙一路想要完成的事很多。小舞台到大舞台,择校到未来。上到专科,江引笙终于明白,她是无法掰正所有不公的,这个世界没有公平。艺术不是数学,同是顶尖的学生,谁有更多的机会,只在老师轻飘飘的一句话了。

同窗非富即贵,江引笙只能靠自己。

美丽并刻苦,什么不是她应得的?既然没有公平,那就把天平压向自己。

从专科副院长到舞协理事、舞台评审,熟悉应酬以后又厮混在高干子弟身边。江引笙精通于揣摩人心,一贯的假心假意,硬凭着纸醉金迷拓开了一条未来的路。

只有明然是例外,只有那三年是例外。

那样梦似的三年甜美得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是错的。因此,江引笙从不回忆这些。她只是时常想念明然。不断地想念。

明然全然不像她。

尽管出身一贫如洗,他却待人接物赤忱,毫无目的心,勤恳在感受生活、不在上进。他从小便画画,艺术的浸润让他拥有发自内心的潇洒,也让他更加贫穷而拮据。他因此节俭,珍视所拥有,更用力地爱或付出。

那些随意挥霍财力与特权的人半点也比不上他。但是江引笙的内心告诉她,他们才是对的选择。

她从小自诩心狠,当然要自己砍断自己的舍不得。

“你不用担心那些新闻,我还在处理。这次你进组,好多老师都很有经验,表演上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秦任杰一面开车,一面观察江引笙,他猜江引笙在飞机上休息得不好,“我那边宁湾市的剧组刚杀青,这几天可以陪陪你。”

“陪我?”江引笙缓过神。她试图恢复与秦任杰相处时的温存,但却突然觉得很累。

“恩。我妈以前说我情人节的名字,工作狂的脑子。我想起来觉得蛮对,是应该想想怎么做个好对象。”

秦任杰语气轻松,但他的笑话都不好笑。

江引笙仍然笑了。哑然失笑那样,像是在履行一份责任和义务。

她忽然觉得,男朋友的身份对于秦任杰可能也就是一份工作。他觉得他该拥有这个身份,所以就出于职业操守,努力做好。

真是很好的男朋友。从四年前江引笙去选秀,看到他对着一众腿长腰细的比基尼模特目光笔直地落在一沓子剧本文稿上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可惜他的好不是因为爱。

“不用了。”江引笙意识到再也不会有更合适的男人,但她没有迟疑,“我们分手吧。”

“啊?”秦任杰有些错愕,但随即也并没有否决。

“好。”

他说。

似乎没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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