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总理逝世后的日子里
我永远记得那个难忘的日子,1976年1月8日。
进入1976年,从元旦开始,天气就格外冷,一直到1月8日,朔风凛冽,早晚的气温常常在零下十二、三摄氏度左右,即使中午,气温也只有零下二、三度,让人感到寒气袭人。
这一年,也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第十个年头。
1月9日上午9点多一点,所在工厂的广播站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低沉的哀乐,那声音哀婉忧伤,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听到一直沿用至今的官方哀乐,让人哀伤,让人惊心!哀乐反复播放两遍之后,一个令人震颤心扉的消息从大喇叭里传出一一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国共产党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讣告,讣告说,周恩来总理于1月8日不幸逝世。
天塌下来了!这是听到周总理逝世后所有中国人的第一个感觉。当时,我正在铸钢车间干活,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全体工友,从炼钢炉前,到混砂机旁,从造型场地,到隆隆运行的高空天车,工友们全都短暂地放下手里的工作,默默地听着反复播送的哀乐与讣告,不由地流下悲伤的眼泪,这是只有自己至亲的亲人去世才有的悲伤与眼泪啊!
1月9日晚,尽管天气极冷,厂里破例把放在办公楼大会议室的彩色日立牌20英寸电视机搬下楼来,放置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住单身宿舍的工友们不顾天气寒冷,有的穿着工装,有的穿上军大衣,不约而同地汇聚在电视机前,为的是再看一眼敬爱的周总理。电视新闻正在播放着周总理逝世的消息,电视画面上,周总理的遗体,安放在首都医院的太平间里。这时,看到周总理的遗体仅仅安放在医院太平间供人吊唁,心中陡然产生了愤懑与不平,联想到之前逝世的一些中央政治局委员,遗体还停放在人民大会堂让人吊唁,而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是中共中央常委、副主席,又是一位泱泱大国的总理,竟只放在医院太平间作为吊唁场所,这太不公平了!在此之前,我还风言风语地听说,某些上层人物要"批林批孔批周公",凡此种种,让我义愤填膺,在那个讲政治的敏感时期,不顾正在看电视的众多人等,愤愤地说出:"周总理这么伟大,竟然把医院太平间当作吊唁厅,太委屈他老人家了!"
这一句话,几乎让我招来大祸。1月10日早晨一上班,车间指导员(那时车间党支部书记也叫指导员)和秉武同志就把我从车间叫到一边,他是我尊敬的一位车间领导人,老成持重,他严肃又不失和缓地对我说:"小乔,你昨天晚上看电视说什么了?有人到车间汇报给我。"这时我才感到事态的严重。他又缓慢地说:"你是车间团支部委员,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有时一句话不注意,就会犯大的政冶错误啊!"和指导员沒有更多言语,但我深知,这位性情温和的领导者充满对我的信赖与爱护,让我的内心升起对他的敬重与感激。
一个政治上的风险,就这样在和秉武同志的呵护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的一生,在1962年曾有一次见到周总理的机会。那次我正在邯师附小上小学,周总理来邯,市里组织我们学校少先队员到工人剧院给周总理献花,我恰好不在学校,沒赶上这次难得的机会,给周总理献花的同学回校后讲起,周总理在工人剧院接见邯郸专区与邯郸市干部群众时,上衣的胳膊肘处与裤子的膝盖处都打着补丁,他还嘱咐同学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羡慕他们见到了周总理,又痛感失去一次见周总理的机会。
1966年8月31日,我在天安门广场见到了周总理,这是唯一一次见到生前的周总理,是在金水桥畔,他站在金水桥上指挥50万红卫兵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仅与他老人家咫尺之遥,亲自聆听他的声音,看到他和蔼可亲的面容,激动不已。沒有想到,仅仅不到10年,他就离开我们,从电视中再看到他,已经阴阳相隔。
在周总理逝世后的日子里,无限的哀思常常萦绕心头。那时我们车间有一位从青海西宁八一钢厂调来的小伙子,他叫金秀生,他的父亲原在北京海军司令部任职,文革开始后被发配到邯郸一个海军机关任政委,小金虽是高干子弟,但他憨厚朴实,平易近人,与我和车间许多普通工人兄弟亲密无间,他在炼钢炉上当炉前工,一有间隙,常常穿着油脂麻花的白帆布工装,同工人兄弟聊北京城里的动态消息,上至中央文革,下至大中学校的红卫兵,由于他是北京八一中学毕业生,而这所学校又都是中央领导与军队高级将领的子女,所以京城的动态非常清楚,他也常常讲起怀念周总理的话题。1976年4月5日,天安门广场暴发了"四.五"运动,被当作"反革命事件"镇压下去,但全国各地暗潮涌动,人们自发地以各种方式纪念周总理,有一天,小金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就是那本以仝怀周的名义地下出版的《天安门诗抄》,他小声向我说:"送你一本好书!"我一看,喜出望外,当作我的珍藏一直保存着。这一年夏天,我还挥汗如雨,连续三个通宵不睡,用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日本人国木隆三撰写的《周恩来传》,表达对周总理的思念之情。
在总理逝世后的日子里在全国人民哀思沉痛悼念周总理的日子里,又一场政治风波悄然而至,自上而下地追查"反革命政治谣言。在我所在的工厂里,小金被列为重点追查对象。一天下午,我正在车间紧张地工作,厂保卫科的孙红军科长到车间找到我,老孙的胞兄曾是我小学时代学校教导主任,孙科长认为我与他的关系比较密切,又有人汇报说我与小金常在一起,就向我打探小金散布"反革命政治谣言"的情况,但我只字没有向他透露小金的情况,让他大失所望。
1978年,金秀生同志的父亲调回北京,重返海司,他也随家人回到北京,临别时,我们一起合影留念,在照片上,我写下行题字"赵都留佳话,北京存谊章一一欢送金秀生同志荣调",来纪念工友们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难忘岁月。
再过几天,就是敬爱的周总理逝世42周年的日子,谨以此文,抒发对周总理的怀念之情。
前排正中为金秀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