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哥
那年到广州谋事，乘坐长途大巴到达广州天河客运站时，已经是凌晨二点。
当年的天河客运站与火车站及流花车站那儿一样，治安也不太好。虽然我出门带的行李很少，身上也没有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对身处异地的旅客，脑子神经也是时刻绷得紧紧的。从客车停泊处走到出站处，每走几步就有人挡着去路问：“去哪儿？要不要打车？”。出了客运站大门之后，附近守候的摩的纷拥而至，在出站的客人身边一边兜着圈子一边大声吆喝：“去哪儿？要不要坐车？”
我已经与公司的董事长Kasali女士联系好，等我到站时会派一个人来接我，因此我摆脱那些拉客司机纠缠之后在客运站前面那条路上慢悠悠地走。广州人的夜生活一般比较丰富，夜宵店和小卖部往往可以经营到凌晨两叁点钟，在路边打麻将喝茶的人也有不少。可当时天河客运站还是处在比较偏僻之处，站外也看不到有什么店铺在营业，只看到夜幕下的道路在昏暗的路灯里向漆黑一片的地方延伸。
上一次去广州看到一侧惊悚的新闻，一位女士在上电梯时被劫匪抢夺手中的包，那女的死活不撒手，结果那歹徒抽出砍刀活生生地把那女士的手从手腕处砍断。我虽不常在广州街道上走，但偶尔上次街却见到光天化日突兀地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人，在街上追逐狂奔，一边大声喊叫，这大概也是抢劫的。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我赶忙掏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是一个男性的声音，电话那头问：“你是欧阳XX吧，杨经理叫我来接你，你现在在哪儿？我已经快到天河客运站了。”我告诉他我就在天河客运站外面，他又说：“你站在那儿别走，我马上就到。”
听电话里的口音明显不是南方口音，略带点中原地带人的口音。那时候的广州聚集了天南地北来的人，全国各地哪儿的人都有，不像我们那山沟里那么封闭，都是想到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多挣些钱带回家。
远处传来一阵很大杂音的摩托车发动机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不一会儿，那闪着昏暗前灯的本田125停在了我跟前。
“你是赵师傅吧？”
我赶忙迎上去，问候骑车的男子。
“是的，你就是欧阳XX，杨经理说你晚上一点半左右到，让我来接你，快上车吧。”
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眼前的“赵师傅”个子高大，体格健硕，四方脸庞，黝黑的肤色在夜色中更显得模糊不清，他穿着一件圆领T袖，脚上却蹬着一双人字拖。
我坐着摩托车后座，赵师傅加大油往老城市方向驶过，摩托车发动机叮叮当当作响，就像要散架了一样，恐怕是发动机的顶杆与凸轮磨损过大造成的，与赵师傅交谈不得不提高嗓门。
“赵师傅，听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广东人，老家是哪儿的？”
“我是河南X阳的！”
他说，他老家在河南某阳的地区，可惜我没记住。河南有许多地名都带有个
“阳”字，到底是信阳、安阳、南阳、还是洛阳，都没有记清楚，当年我对河南的地名也是很陌生的。我们对河南的印象仅仅局限于历史书上的知识，洛阳世界闻名的龙门石窟，南阳诸葛亮，开封府有个包青天，花园口决堤，平顶山的日军大屠杀，河南的大饥荒。
“欧阳XX，老家是哪儿的？”
“我老家是江西的，离这儿不远。赵师傅在广州待了很久了吧？”
“在广州待了三年了。”
“一个人待在广州吗？”
“是的，家里人都在老家。”
“赵师傅，你看都这么晚出来接我，真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儿，在广州都睡得挺晚的。”
“广州这边天气好像还挺热的，我们老家都已经入秋了。”
“是啊，我们老家都下雪了，这边都还在穿衬衣。”
摩托车在夜幕下的市区街道里穿行，路边闪烁着灯光，不停地在两边闪烁，秋夜里广州的街头仍旧还是暖洋洋的。
摩托车路过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我第一次到广州时就进去参观了一次，以前历史书上看到推翻满清皇朝的辛亥革命时总会提起这场失败的起义，在里面近距离观看了那历史书有插图的著名七十二烈士纪功坊。可惜当时没有相机，没能留下影像来作个纪念。如今那七十二块方石垒成的碑，仿佛在夜空中飘浮着。
“欧阳XX，你吃过晚饭没有？肚子饿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在河源吃过晚饭了，很晚才吃的，谢谢了，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你有技术在公司上班还是很不错的，工资也高。”
“你在公司也不错吧？”
“我们跑业务，每天都要好几个区之间跑，时间很赶的。”
公司的老板规定，公司员工之间不得互相打听各自之间的工资有多少，员工之间也识趣地不主动问别人工资收入，公司不公布工资造册，也没有工资条，每月的工资由财务分两次转到银行卡上。
“赵师傅你住哪儿？”
“我们就住在你们宿舍的边上，很近的。”
摩托车在沉寂的城市里穿行，在陌生前途未卜的路上穿行着，这庞大的城市让人更多的是认识到人的渺小，微不足道。摩托车终于驶进了那栋单元楼院内，入户门前的灯光让我看清了赵师傅的脸，是羊城火辣的阳光把他的脸晒成了黝黑里透着红的颜色，还是从河南老家带来的肤色？
“我就住那房子里？”
他用手指着院子入口边上的一间房。
“呀，这么近啊！”
“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赵师傅一脸带着那种庄稼地培育出来的憨厚而从容的笑，与这繁忙而势利的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往后忙碌的日子是一大早出门赶地铁，晚上七、八点钟坐地铁回到住处，广州闷热的日子让人疲惫不堪。每当路过赵师傅住的房子时我都会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可是房子通常都是大门紧闭。偶遇赵师傅也仅仅打个照面，寒喧几句。
在一个休息日，公司通知要去住处居委公办暂住证，那天晚上Kasali女士让公司派人来接我的原因就是担心我没暂住证在深夜里发生问题。由于很少时间外出，我对宿舍周边环境也不熟悉，不知道居委会在哪儿。
我在清晨走进了业务员住的那间房子。房间两边挤满了双层架子床，中间桌子摆放了一些桌子。估计里面至少要住下十多个人。那个年轻而又谢顶的杨经理正坐在房间中央，好像正在业务员们开会，赵师傅也在其中。我与杨经理打了一个招呼，与赵师傅也打了个招呼，他与我相视一笑，还是带着那与大都市格格不入，真实的笑。
短短的十来天时间我知道了他们一大早要骑着摩托车从番禺总部那边取来产品送到广州市的几个区的客户手上，从早上顶着广州火辣辣的太阳一直在路上不停地奔跑，晚上还要把客户手中的订单送回到番禺总部。那一群业务员不管是湖南的还是湖北，或者是四川的无一例外全都是黝黑的脸。
杨经理正好话说完了。说的事情好像是有一个业务员包中的产品在路上被打劫的误以为是贵重物品而劫了，让业务员们在放包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欧阳XX，你今天休息？”
“我去办下暂住证，那财会小蔡电话说就在我们住的附近，可我不熟悉，不知道怎么走。”
“要不我送你过去吧！我们都办了暂住证，没有暂住证遇到查夜的就麻烦了。要老板过去领人呢。”
“送我过去就不用了，反正我今天休息，也不着急，你告诉我怎么过去就行了。”
赵师傅拿上包，骑着那辆噪音很大的摩托车，慢慢滑出了巷口，指着右边的街道告诉我从这儿去要到了路口要往那边转，再又进哪个巷子，再走多远就到了。说完后，他骑着那部破旧的摩托车离开了。
这是我与这位河南赵姓大哥的最后一面，他诚实，厚道，质朴的形象让我至今难忘。
后来我离开了广州，在广州办的电话卡也停用了，手机也被盗了，很多人的联系方式也丢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