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薪:现代人的终极失败
“现代性”是一个很难绕开的话题,无论你是利奥塔的拥趸,相信宏大叙事的破灭和圈地自萌的语言游戏;还是哈贝马斯的信徒,坚持现代性还远远未能完成,理性不是太多了而是实在太少了;又或者你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但你就在其中。
自19世纪中期开始,敏锐的欧洲人对此已经有所觉察。马克思说:“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波德莱尔说:“谁不曾从坟地的枯骨中吸取营养。”(以不提尼采的方式提及尼采,这是我对待他的最好方式)
无论如何,现代性不仅是一个绵延百余年的持续状态,更是一个奇特的事件、一个奇观——整个世界的全面变革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此前从未有过,此后却成为常态。现代性是理性计算、普世规则、未来可预期的代名词,也是突变、破裂、漂移、天知道明天是啥样的试验时代。
一战和二战以巨大而恐怖的方式讲出了现代性的黑色幽默:大规模的生与大规模的死实属一体、工业化首先是人的(被)工业化、民族主义和国家权力的另一面……相比宏观世界在大规模积累之下那轰轰烈烈的自爆,人们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加隐秘、更加绵长,只有文学艺术中那些敏锐的心灵才能发现它们、展示它们、搅碎它们。
乔治·佩雷克正是在这样的时代之中,它追寻着陌异、神秘、他者、疏离,却必须要在城市臭水沟、在厨房案板上、午后点心里找到才算数,哪怕上大街随便找个行人就此开工也行。如果你要到塔西提岛才能做到这一切,那不用说,天然就落入了下乘。
很难想象《加薪秘诀(求见上司请求加薪的艺术与方法)》以旅行秘诀、探险秘诀或者历史秘诀的方式出现,它必须是“加薪秘诀”;“炒菜秘诀”或者“洗碗秘诀”也不错,但显然是大不一样的,那是《巴氏口袋》的主题。在旅行、探险或者钻研历史里面发现一点儿神奇的小玩意,充其量算是好奇心的安稳满足。在上司办公室门口来回转悠才谈得上惊奇,因为真的有人在上司办公室门口来回转悠。在穷尽所有可能之后,加薪还是留待下次吧。
佩雷克是列斐伏尔“日常生活研究小组”的田野调查员……佩雷克在很多作品中都在实践一种数学概念:穷举法。穷举法,简单来说就是对一个给定问题,穷尽所有可能的答案。佩雷克对这一数学概念的实践可以说是不自觉的,一方面表现在他以拼图或七巧板(这两样也是他钟爱的游戏)做的类比:要完成拼图,就需要拿着一块拼图在不同可能的地方试验;另一方面体现在他总是渴望穷尽一种方式的所有可能,比如对避字诗的各种实验,也比如“穷尽巴黎某处”这种与时间和地点“较劲”的做法。——宫林林《潜在与日常,乔治·佩雷克的文学实践》
如何理解《加薪秘诀》以及作为原本的广播剧《加薪》,译者序和跋已经说了许多。目前仅剩的问题是,《加薪》广播剧转变为小说《加薪秘诀》时,为何删去了标点符号?这个问题且留给读者的读者。
我想,把《加薪》剧本中的6个角色换成音符,再将其出场顺序编作曲子,说不定也会好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