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之计在于收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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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长假,回到老家,无奈早已过了嗜睡的年纪。睁眼才至七点,辗转反侧,待听到年过八旬的祖父在门道里反复呼唤买破烂的高声,我决定起床。
祖父岁数大了,自诩孔武有力。所以当我准备伸手帮忙抬纸箱和废铁时,他拒绝地非常干脆:
“你记账,年轻人,脑子清楚。”
祖父一向执拗,我也就不再坚持,将手机掏出来,静候一旁。
这大概是我首次从头到尾地观察破烂买卖的始末。
买破烂的大叔灰尘仆仆,将祖父拎来的各种杂碎废物重新规整。饮料罐要分为塑制与铝制,各自计价不同;装酒的纸盒可以收,配套的泡沫却不收;电视不论好坏,价格一般无二;总而言之,行有行规,我虽不懂,但觉得很有意思。
山村的清晨已经算是极度的凉爽,然而持续劳作的大叔在和煦春风中汗流浃背,从外套到毛衣,脱了一件又一件:
“大爷,这日头烈嘞。”
祖父也不闲着,一会儿帮忙将易拉罐装袋,一会儿帮忙将废铁打捆,听到对方口音,嘴上拉起家常:
“哪儿人啊?”
大叔用手擦了擦汗,指了指北:
“奇星庄。”
祖父点了点头:
“不远,也不近。干这行几年了?”
大叔伸出两个手指比划道:
“二十多年了,一直收破烂!”
祖父是地道的农民,对于体力劳动颇有感触,闻言不禁感慨:
“那你真是辛苦啊。”
大叔将废铁用特制的绳索绑紧,脸上荡起了笑意:
“大爷,看您说的,赚钱哪有不累的,但是我这工作啊,比别人清闲自在,还省得受气,哈哈哈哈哈,就是赚得少点儿。”
我对于收破烂的理解,受限于幼时亲友玩笑时以此称呼来暗指某个人没有出息,所以多多少少“警而远之”。听他与祖父聊天甚欢,心里觉得新奇,便开口问道:
“大叔,您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啊?”
刚刚将称过斤两的易拉罐拎上电动车,大叔双目四顾,大概是在寻找疑问句的由来,一见是我,憨憨地咧开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咋说呢。一开始打工,钱不多,事不少,成天瞎忙,老板凶得很,我干不过他。”
“那您就开始自己揽生意了?”
大叔客气地拒绝了我递来的西瓜,着手整理满地的废铜烂铁:
“后来和同乡搭伙做生意,亏了大几万,还不起账,急得把家里的大小物件都拖到路边卖,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啥东西啊,不管你多稀罕,一到别人眼里,都是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
祖父开口笑道:
“那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东西,倒几回手都值钱。”
大叔笑得更开:
“您说的那是古董,穷苦老百姓,见都没见过,不提也罢。”
说罢又朝向我继续:
“ 干哪儿行都靠个缘分,你们念大书,赚大钱,我们收破烂,赚小钱。不一样的人就有不一样的活法,都是为了喘口气嘛。”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觉得这话说得简单,倒也挑不出错处。
正听着大叔的滔滔不绝,没留意祖父忽然伸出手来去拽墙头歪斜的一块铁皮,用力不得劲,趔趄了几下。还没等我上前,大叔已经赶来,稳稳扶住祖父,将铁皮抗到一边 。
“大爷,您这是做啥咧,摔坏了可咋办。”
祖父讪讪地坐在一边,调侃道:
“没事,摔了也赖不上你 。”
“哈哈哈哈,大爷,别管赖上谁,都是自己受罪,给儿女添乱,岁数大了,该服老就别硬挺。”
祖父颇有感慨地看了我一眼:
“以前还能背着孙女到处走,现在。唉,混吃等死。”
诸如此类的话,我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也总是不愿听到,祖父岁数是大了,面临年老体弱带来的所有问题:动作迟缓,记忆倒退,听力下降,视觉变差。跟不上也学不会,想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然而,我从心底里拒绝承认祖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人老了,就成破烂了。”
听完祖父唠叨,大师的话匣子更止不住,将电动车上的战利品抖搂得叮当作响:
“大爷,您这话说得不对嘞,人咋能和这些东西一样,啥叫破烂?没用的才叫破烂,人到啥时候,只要第二天睁开眼睛有事干,甭管事大事小,甭管事多事少,哪怕就是给儿子闺女煮两个鸡蛋,只要你肯干事,就不能叫没用。”
祖父惭愧地摇了摇头:
“家里按了新灶,现在连鸡蛋都煮不好了。”
大叔掏出秤砣来,眯着眼睛笑道:
“那就好好养身体,有爹有娘才是家,您自己保重,就是给儿女造福。来,大爷,看看,32斤半,对不对?”
祖父过日子极度精打细算,时常为几两差错与人争论不休,今天一反常态,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多少随你。”
大叔也不多推辞,自顾自地报了数。我算出金额,他也没再检查,掏钱便给。
“爷爷可真大气。”
待大叔离开后,我跟在祖父后面回家,连忙夸了老人几句。
“人家什么道理都明白,这点钱又怎么会整不明白。”
我呵呵一乐,只觉得今天的祖父分外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