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孝心

我相信每个赤诚忠厚的子女，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

对于在外求学或者逐梦他乡的游子来说，这样的心声尤为强烈。

现实生活中，当从容进孝的机会到来时，令父母开心、“不违其志”的孝顺却并不多见。相反，两辈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油盐酱醋，矛盾常不能避免，争吵总时有发生。

一

朋友很烦，最近和父亲吵了一架，彼此固执，不愿和解。起因是一只牙刷，准确的说，是一只牙刷的摆放。

所有具备一定卫生常识的人都知道，潮湿的环境容易生长和繁殖细菌，洗漱用具最好保持干燥。作为一名中学老师，朋友当然深谙其道，每次刷牙后便会竖着置放牙刷，头在上，柄在下。

但是，朋友的父亲不以为然，他以为，卫生间的环境不太干净，到处漂浮着肮脏的颗粒，应该将牙刷倒立于口杯，柄在上，头在下，这样可以将肮脏的颗粒屏蔽在口杯之外。

朋友每次看到父亲这样摆放牙刷都非常不舒服，总觉得细菌正在牙刷上蔓延，撕咬着他的洁癖神经。他无法保持沉默，开始找父亲说道此事。从科学理论到现实案例，从苦口婆心到面红耳赤，朋友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父亲，反倒被父亲的那堆大道理气得够呛。情绪一上来，理智便容易丧失。最后，因为这只破牙刷，朋友和父亲大吵一架，当然，吵架的内容早已不是牙刷的摆放问题了。

与父母之间，诸如此类关乎生活习惯的矛盾和烦恼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鲜见，只不过穿着不同的外衣。一把牙刷可能引发一场战争，一碗菜汤亦能制造矛盾。

女同学有个非常节约的婆婆，从吃的到喝的，从穿的到用的，能省一毛的地方绝不多花一分。这种精神也漂亮地发扬到炒菜上面，她炒的菜总是清汤寡水，看不到油花。同学吃不惯，便亲自上阵。但是，只要她炒菜，婆婆就争着洗碗，终于有一天她发现婆婆争着洗碗背后的秘密——原来，她将菜碗里剩下的油，不，是菜汤，单独盛出来，下次炒菜的时候再倒进菜里。婆婆一定认为，这个方法既可以让炒菜多一些油分，同时又不花一分钱，两全其美。

惊呆了的同学很生气，强抑制不爽跟婆婆讲道理，摆事实。婆婆满口答应，接着继续偷偷储存菜汤。当冲突无法避免时，讲道理、摆事实就可能演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慢慢的，朋友不喜欢在家里吃饭。婆婆的节俭，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我的父亲，像大多数爸爸一样，缺乏干细致家务的经验，他洗的碗永远洗不干净，拖的地我总要拖第二遍。除了这些卫生方面的习惯，他还喜欢吃饭的时候开电视，深夜躺在床上看手机，出门一整天不关灯，进门许久不换鞋。我的母亲，也像大多数妈妈一样，有爱唠叨的习惯，一件小事能叨叨一天。她还喜欢养生，有一段时间，迷恋上养生节目，每天带个写了密密麻麻养生秘方的本子坐在电视前面，专家说茯苓好，马上去超市买一大堆茯苓，专家说“冬吃萝卜夏吃姜”，那阵子便顿顿离不开萝卜。

我们可以说：

萝卜好，但不能每天吃。

茯苓养生，但不是谁都适宜。

牙刷竖着放，这是小孩子都懂的生活常识，你怎么不明白呢？

菜盘子里剩下的蔬菜和油汤多不卫生啊，特别是置放一段时间后，容易产生致癌的亚硝酸盐，吃下去得不偿失。

父母身上，仿佛总有一些我们看不惯的东西，这些时间的附属产品伴随着几十年的岁月流淌深入骨血，任儿女如何反对、批判、指责，都无法动摇。的确，有些父母，思想紧跟时代潮流，生活方式非常年轻化，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强，可那毕竟寥寥可数。

二

有一天，晚归，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眺望远山，一脸落寞，眼圈深重，这副静态图给我的感受，如同朱自清看到父亲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蹒跚笨拙地翻爬月台，疼痛直抵内心。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些要求，那些纠错，那些“都是为你好”的台词，是多么的愚蠢和残忍。

他本可以享受轻松自在的生活，却因为我要承受带小孩的重担。他那些打麻将看小说东逛西逛的闲适和惬意，已经被换尿不湿冲牛奶哄孩子的生活琐碎和辛苦无聊所替代。一年365天，倘若每天怀抱女儿3个小时，一年里就有1095个小时需要承受一个不断增加的重量，还得照顾这个小东西的情绪，不让她哭，防止她闹。这是怎样的一种付出啊。我哪里还好意思去指责他的生活习惯？

父母那辈，大多数遭遇过艰苦的生活环境，经历过数不完道不尽的苦难，一生荆棘，饱经霜雪。节约是老人的一大特点，也许是因为他们度过了太长的生存期，深知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再好的日子里内心也无法减弱物资与金钱的价值。他们可能守旧，固执，暴躁，不讲卫生，但是比起深笃的爱和不求回报的付出，这些缺点和不良的习惯是多么的细微渺小，无关紧要。

三

古人言，好饭先尽爹娘用，好衣先尽爹娘穿。尽孝的方式，可以是寒冬里给妈妈准备的一件爱心羊毛衫，可以是深夜给咳嗽的父亲捧去的一杯温开水，可以是每日从异地他乡给父母拨去的一通问候电话，可以是在那些重要的时刻悄悄准备的一份惊喜。孝心无价，这些方式在尽孝的天平上“等值”。

但是，对于父母，儿女的心里倘若装着太多的要求和标准，眼里尽是挑剔，嘴里不断指责，脸上写着不满，那么，再保暖的羊毛衫，再及时的热水杯，再频繁的问候电话，恐怕都不能百分百地承载孝心的分量。尽孝的效果必然打折。

其实大多数父母都不太愿意和子女生活，虽然他们深笃的爱从未改变。年轻人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他们也会嗤之以鼻，出门不走路，吃饭叫外卖，抬头电脑，低头手机，老年人万万受不了。更何况，他们能敏锐地察觉子女的不待见，哪怕是一些细微的讯号，也足以让他们在微妙的关系中忐忑不安。

深以为，最好的孝心，是在给母亲送上一件爱心羊毛衫的时候，真诚地告诉她，欣赏她的节约，深知她的不易，感恩她的付出；是在给父亲递上一杯热水的时候，轻轻拍着日渐单薄的肩背，抚慰他的不安，疏解他的郁闷，祛除他的孤单。

最好的孝心，意味着最虔诚的尊重，最深刻的理解，最宽广的包容，最彻底的接纳。这并不是说，父母有错忽视不管。而是以温和的面孔，柔和的语言，智慧的方式替代直接的指责，无情的批判和过分自我的要求。

如果母亲要偷偷储存菜汤，当摆道理，讲事实发挥不了作用时，我们炒菜时是否可以少放点油，这样既利于身体健康，又巧妙化解问题。

如果父亲出门总是忘记关灯，没关系，每次他出门后，你走在后面，悄悄检查一遍即可。

四

歌德说，体贴老人，要像体贴孩子一样。我们常常能包容孩子的一切，却容不下父母的无心之过；孩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们的心，但我们却少有将目光投掷在年老父母那颗更需要关爱的心上。

龙应台在《目送》里有这样句话：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岁月是把无情的刻刀，每个人都逃脱不了容颜被雕刻成衰老模样的命运。日月轮转，生老病死，一切皆是自然。趁着父母还没有消失在小路转弯处的尽头，赶紧把最真实最深刻最可爱的的爱献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