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啊

2023年8月5日 星期六  晴  26-34°C

他，躺在桥下，两块隔潮垫垫在腰腹和下肢处，睡至正酣。小蓝的车座顶着他的腰，不只是支撑，还可以防盗。如果有人试图把车上的东西带走，小蓝定会第一时间报警。小蓝守护的，是他的全部家当。但剑南春不是剑南春，是衣柜。塑料袋不是塑料袋，是整理箱。

风携着水汽从河面袭来，蝉推送的小曲从空中落下。他，头顶花白头发，脚穿露趾破袜，背向大河，面向堤坝，桥为被，地为床，蚊叮虫咬中，清风明月皆入梦，人情冷暖出五行。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环境，似热非热，似闹非闹。桥下一方天地，或是旅途一站，或是人生驿站。走过的看客，都将成为梦里的风景。呼吸着的每一天，睡前或许挨着饿，醒来挨饿笑向前。天地唯我独尊，人生自在安然。

他，躺在路边，和衣而卧，睡至正酣。头枕编织袋，怀抱小推车，塑料袋亦枕亦靠，小推车亦抱亦盖。他的脚在过冬，大头棉皮鞋来自某小区的垃圾桶。他的下肢在游泳，黑色的皮肤衣抱紧了他的双腿。他把一只胳膊藏在小推车里，那里有他的宝藏。

这是高架桥的交汇处，是一个风口。傍晚时分，附近的居民喜欢甩着蒲扇到这里集聚纳凉。夜风，如高级按摩师，抚着人们的肌肤悄悄带走白天的燥热。他原本斜依在自己的编织袋上编织梦想，飘过耳畔的家长里短却成了最美妙的催眠曲，乘凉的人还没散，他已经躺在绿草地上，嗅着花香入了梦。

他常睡在这里，任来来往往的人经过，任来来往往的车鸣过而岿然不动。白天不管飘在哪里，晚上必定宿在此地。他的字典里，没有失眠二字。睡哪儿，怎么睡，全看心情。这个季节，衣服可有可无，着装可穿可不穿。只要吃得饱睡得香，人生每天都芬芳。

他，守着老伴，守着住了一辈子的小家，守着门前的无花果树，守着渠边的日升月落，自在安闲。他在树上摘，她在树下接，红透的无花果在电动车顶上绽放出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红花，随着岁月而慢慢缩小、变老，一筐变成了一盆，一盆浓缩成一盒。

果树下，曾经的少男少女携手完成人生的游戏：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宗，三而二，二归一。不变的，是他和她，变了的，是来自遥远他方的牵挂和称呼。

渠边曾经的喧嚣，如今只剩下白发了了。经年流淌不息的渠水，流长了人生的胡子，数乱了岁月迈过的脚。热闹过后是寂寥，无花果，果如花，人生路迢迢。

他，戴着草帽，穿着拖鞋，坐在刚用铁丝固定过的方木凳上，似睡非睡。有几次，他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一个激灵让他清醒。但清醒是暂时的，笼罩着他的，是疲惫，是沉睡。

他凌晨就爬起来，和老伴借着天光摘西瓜，小心翼翼搬运到拖拉机上。他的汗水掉在瓜秧上，摔成无数瓣，变成无数个西瓜。

当城市的第一缕晨曦披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些汗水变成的西瓜已经走了近百里的山路。

他拉的不是瓜，是希望。他走的不是路，是人生。他的背后，或许有一个读大学的女儿，或许有一位耄耋待养的老人。他不能歇也不敢歇，因为他的梦，永远在路上。

我们住酒店，睡软床，品佳肴，享恒温，却因工作压力而夜不能寐倍感无力。想想他们和他们的人生，何处不艰难，何处不留人！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