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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经典丨游乐的隐忧,太守的自嘲——重读[宋]欧阳修《醉翁亭记》

2018-01-11  本文已影响357人  图特亚斯坦
《醉翁亭记》

昨日写了一篇讲《醉翁亭记》的文章,从文法和语法的角度分析了它的特点。但感觉还不过瘾。今天又对着这篇文琢磨了一遍,总想起以前语文老师说的“与民同乐”这个词。老师和教学参考书使用这个词,本是想夸奖欧阳修。只不过倒过来想,“与民同乐”这个词实在也算不上是什么好词,它内含着一个“官本位”的前提——太守比“民”高一等,才需要特别提出“与民同乐”。“与”字在此并非表示并列,而是暗示一种上对下的关系。被省略掉的那个主语,才是这个成语的核心。这是一种十分“委婉”的表达,有点类似于英文诗中起首的被动语。

在这篇文章中,欧阳修提到了好几种乐,依次为山水之乐、宴饮之乐、观察四时朝暮变化之乐、看游人络绎之乐、看众宾欢娱之乐、禽鸟之乐和述文之乐。“六一居士”写出这篇“七乐文章”,读来也确实使人轻松酣畅。但问题是,这种“乐”真的存在吗?就太守自己而言,可能确实有。那么换位思考一下,就游人宾客而言,他们“乐”吗?

民与宾们,显然并不十分乐。这种快乐,从一开始就是存在隐忧的,这种隐忧,则来自于太守的身份,和太守的作风。文中也透露了一些线索,我将在文本范围内,对它做一点揣测。当然,这些揣测可能是子虚乌有的,只是作为一种“另类”解读,聊备一格。

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

山边泉上有座亭子,亭子不错。太守一问,造亭者是一个僧人。僧人去哪了,不清楚。但僧人大多有文化的,好不容易造一座亭,主要意图自然是给行人攀山半途歇脚用。然而亭子既然造出来了,就算是六根清静、无欲无求的僧侣,也难免要附庸风雅一番。何况这里景致那么好,亭子选址又甚佳。因此,这个醉翁亭,原本应该是有其他名字的。

但是太守可不管这个。初来乍到,办完几个案子,有了一点政绩,人马上就膨胀了。明明这亭子又不是他的,也不是他派人造的,名字却说改就改了。“太守自谓也”,十分不要脸啊。可名字改就改吧,你改个“半山亭”,或者“怡然亭”,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大家也喜闻乐见。太守却又开始自恋了,直接拿自己的号命名。这眼里还有没有人家智仙法师了呢。

然而也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谁叫他是太守呢。相反地,那些宾啊客们,可能个个都围着太守竖大拇指,纷纷赞道——“好好好”、“妙妙妙”,“实在高啊,意境贴切,蓬荜生辉!”所以我们的太守,酒还没喝就差不多醉了。

最后,命名就命名吧,等你任期到了走人以后,大家再把名字改回来也成。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啊。笔墨端上来,咱们写个文章立个字据,广泛传阅。这亭子的命名,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从此醉翁亭也就成了醉翁亭,宾客们倒是无所谓的,可是也谈不上有什么乐。最尴尬的是造亭的人。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这滁州的生活,真心人间天堂啊!生活似唱歌,前呼后应,歌功颂德。老幼互相搀扶,传统美德源远流长。溪边捕鱼,鱼都肥美壮大。泉体清澈,全无污染,直接用来泡酒,自有清香四溢。宴饮食材,也尽皆野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太守拿老百姓捕来的山珍野味,设宴款待大家,不吃独食,慷慨大方。以上是物质生活。

精神生活也不落后。大伙儿知道太守是大文豪,最不喜欢那些俗气的娱乐方式,所以这宴会没有“丝竹”,就算有,太守也看不上。殊不知老百姓最爱听爱看的恰恰就是“丝竹”。光有音乐也太单调,六艺全部都给我端上桌。射箭的射箭,下棋的下棋,这摆拍摆得十分到位。出来游山玩水,还要带箭靶子和棋盘棋子。而射弈战绩,又全都报喜不报忧

——报!启禀太守,射者中!

——报!启禀太守,弈者胜!

射箭尚且能够百发百中,这下棋还能“双赢”?太守曰:反正就图一乐嘛,何必那么较真。于是普天同庆,举杯祝酒。大家闹闹哄哄,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一场乐,一场戏。连太守都有点腻味了,“颓然而乎其间”。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太守为何而“颓”呢?因为他也感受到这一“隐忧”了。

我们可以从这段话的逻辑来分析出这一点。这段话其实写得非常工整,甚至有点“互文”的意思。首先他说:“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换句话说,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就相当于人不知太守之乐,是一样的道理。这并非体现太守的自负和孤傲,而是他感觉到自己是个“多余人”。这种多余感他在这句话之前已经暗示读者了——“游人去而禽鸟乐也”。而禽鸟对于太守来说,就是众宾和众民;游人则对应了太守自己。也就是,这句“游人去而禽鸟乐也”,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就是“太守去而众宾乐也”!

这是一种何等讽刺的现实呢。但是欧阳太守是聪明人,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景是给他布的,戏是为他演的。如果没有他在场,显然大伙儿会更轻松更快乐。他给在场其他人带来的压力,是他的身份带来的。但太守的作风也并非全然自私,他在述文时,一直强调着自己的清高,尤其是精神境界特出于其他俗人。这是一种心理策略,是掩饰。而他也有真性情的一面,从他的叙事内容中,我们可以窥见他“隐身的欲望”。早早地喝醉酒,早早地“颓然乎其间”,他似乎更希望找个地洞把自己消失掉,让大家尽情释放游山玩水的喜悦,而自己远远看着民众的欢声笑语便好。

这就是《醉翁亭记》里的这位太守的形象。我想我以上的读解,一点都没有抹黑了这位自称“苍颜白发”的中年人。他有与民同乐的心,苦无与民同乐的条件,可悲可叹。他也想和大家打成一片,可是等级尊卑,身不由己,使他那颗善良朴素的心,扭曲成一声假作孤高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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