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唢呐的声音渐渐地吵了起来,张立民无力的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反而正是这一口气使得他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看来最近烟抽的太多了,嗓子都变得脆弱了。立民使劲睁了睁眼睛,想让自己长期熬夜而变干的眼睛里透进更多的光来。看来天还没有变好,自从收完地里的水稻以来太阳好似就罢工了一样。
立民吞了吞口水,好让自己干涩的嗓子得到点滋润。接着挺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由着眼珠扫视着四周。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房顶的榬木已然被长久的变换的冬季取暖熏黑而干裂出数道口子。四面的白灰墙也如岁月熬煎的妇女的面色一样发黄变暗。墙上的几张富有年代感的墙画反倒使房间里多了些生气。墙角靠房顶的的蛛网已经被遗弃,上面落满了的灰尘使之摇摇欲坠。房间里唯一的一件家具,就是蛛网下的老式四脚三门衣柜。衣柜黄漆已经变得斑驳,中间的门上镶嵌着一面大镜子。这面无疑比立民年纪还大的镜子其实是他小时候最好的玩具。和书丽一起捉迷藏藏到衣柜里,然后用指甲抠破镜子背面的镀银的涂层就能看到外边的一切动静,那种能洞悉一切的感觉至今都让立民记忆犹新。立民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斜眼又看了看衣柜。目光聚焦到镜子里反射着自己躺着的那张门板加十几块转架起的所谓的床上。看到自己平躺在床上的样子,俨然就是一副僵硬了的尸体。窗外的唢呐声又起,这哀伤的音乐仿佛是在为他在吹奏。
立民不禁又烦闷起来,他抖了抖还拧在身上的秋衣,伸出手去摸放在靠床头一侧窗台上的烟,并顺手拉开了窗户。一股冷气窜了进来,立民清了清变痒的嗓子对着窗户喊了几声:“妈,妈,妈”。一次比一次的大声,却没有得到回应。这时唢呐的声音已然盖过了他的呼喊声。立民想着:“ 母亲肯定是去看出殡的了”。前两天就听说胡同里的李书丽的爷爷走了。立民伸手往窗台上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12点了。“哎,果然又是这个时间醒的”。立民心里这么想着,便又想拉过被子,继续把自己埋在这“温柔乡”里。这时就听见大门吱嘎嘎的被推开了。”立民,立民,别睡了,管事的叫人去坐席了,赶紧起来。我也正好换身衣服,待会我们一起去。“立民知道妈回来了,刚才出去肯定是抹泪去了……
”妈,我不去了,你跟我爸都去了,我就不掺合了。 “为嘛不去了,你这早饭不吃,午饭不吃。家里也没有剩饭给你留着。你爸在那帮忙上菜呢,他们帮忙的最后才吃饭,你不吃就饿着吧”。母亲顿了顿接着说:书丽爷可没少帮我们家忙,要没有人家给我们当担保人,你和你弟的助学贷款申请不下来,你上什么学。毕业了几个月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屋里瞬间恢复了宁静,立民听出了母亲话语里带着的怨气,他知道妈妈没有往下说下去的话是什么。自己这几个月除了忙秋的时候跟着去地里忙了两个星期左右,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思考自己的未来和等着被别人安排自己的未来上了。
他摸了摸早已瘪下去的小腹,确实有点饿了。立民听到妈在另一间屋里窸窸窣窣的换衣服的声音,赶紧应了一句,:“嗯”。他知道自己这几个月一直在家里呆着,已经让爸妈有点焦头烂额了。
他的衣服都被他睡觉之前胡乱团起来扔到了床尾,他拿起自己皱巴巴,又有点油腻的衣服。不禁凑到鼻子闻了闻。除了被烟草熏蒸过的味道还带着一股汗腥味。立民紧了紧眉头,这是唯一的一身看起来让自己还有学生样的衣服,休闲的款式让他还能找到一点来自青春的自信。立民也不在细想,反正丧事上也没人在乎他穿成什么样子。等立民洗刷的时候,立民妈又完成了两趟的折返。第三次利民跟着母亲出了门。
今天的云压的很低,貌似初冬的第一场雪要来了似的。阴郁的空气里弥漫着悲伤的氛围。胡同里靠墙的两侧站满了村里的乡亲。年纪大一些的,到是被这哀婉的唢呐混合着笙的音乐感染到了。不时的拿袖子揩去留下的泪水。立民此时把注意力只放在寻找李书丽的身影上了。立民的眼睛从乐手转到痛哭流涕的孝子贤孙,又急切的踮起脚尖,以便目光能穿过层层纸扎的花圈,看到后堂。立民心想:“吃不吃席不重要,今天能看到书丽就值了”。其实,立民早就听说书丽回来了,这倒是这场普通的葬礼中让立民唯一期待的一件大事——能见一见久违了的能说到一起的人。
其实立民打心眼里是不想来吃这顿饭的。他好想周围的人都不认识自己,草草的吃完赶紧回到自己的避风港里。可越是回避的事情,越是容易激起别人的兴趣。立民跟母亲被管事的安排在靠近灵堂的一侧,这倒是随了立民的心意。他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书丽待会儿会出来看到他。
不一会街坊三叔带着孙子过来了,一屁股坐在了立民所坐的长凳的另一侧,把孙子放到凳子的中间。立民赶紧起身叫人:“三叔,过来吃席了。”三叔应着:“哦,孙子饿了我先带他吃点。赶紧叫大爷。”说着就指挥着自己的小孙子叫立民。立民莫名有些尴尬,苦笑着说:“大奎家的?都这么大了!” “哦,可不是,不上学说媳妇就早。不像你们上大学的,等你妈看孩子还得等上几年。”立民觉得三叔说这话的时候 ,心里到有些得意。
立民没再敢往下接话,这时候母亲却喊了起来:“二嫂,来坐这儿。这还有一个小孩,你抱着孩子就坐这吧。”立民不由得又站起来赶紧叫了一声:“二大娘,过来吃席了。”这下立民算是彻底的被包围了,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假山上的猴一样。果然,二大娘很热情的问起来:“哎呀,立民也在家,这么早放假了?” “我毕业了,今年七月毕业的。”干脆立民就回答的详细一点,期盼着二大娘别再问自己了。 “那你咋不去家里玩呢,你哥最近也在家,厂子里最近活少,老板让他们在家等电话。” “哦,行。我得空就去找我哥玩。”立民边回答边看了看母亲。母亲似乎看明白了立民的心思,赶紧接过话茬:“二嫂,我听书村口会计家的二儿媳妇也开了一家幼儿园,俊辉这该上幼儿园了吧,给你家送米了没?听说家里有小孩的都给一小袋米。”母亲的话题成功的把二大娘对立民为什么还在家没出去工作的一大堆的兴趣给转移走了。立民想:“知子莫若母,果然是这样子。”
好在没一会人都相继坐满,管事的安排开席了。农村的席面还是挺讲究排场,尤其是书丽家还是村里经济实力排的上号的。立民看着满桌子的鸡鱼肉,竟也提不起食欲,尽管肚子已经一再抱怨。立民强烈的感觉还没有兑现,心里根本没有心思吃饭。看着满桌的人不停的往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夹的菜都堆起了小山包,立民心里默默苦笑:“恶习什么时候才能改呢。”正当立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立民赶紧回身去看,书丽正面对着母亲说:“婶子,你们过来了。”母亲接茬说:“闺女,别伤了身体,你爷爷也属于喜丧,老头睡过去的,没受罪。” 书丽点点头,转过头对我说:“立民,忙完了我去找你。”此时立民竟也一时语塞,嘴里还含着没嚼碎的芹菜梗。嘴里呜呜囔囔的应了一声:“嗯,行。”书丽说完转身就走回了里屋。
立民对于自己的表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自责,自己这是怎么了。同时心里突然又那么堵。因为自己刚才嘴里还嚼着东西的举止,还是看到书丽的那一刹那,绯红的双颊划过的泪痕。立民不清楚是什么影响了他的情绪,赶紧草草的吃完了饭。起身说:“我吃饱了,你们先吃,我有点事先回去”。他能有什么事呢,暂时是无事可做的,但是她说待会忙完了去找他。这或许才是立民心里当下最大的事。“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忙完,我先回家吧。”立民心里这么想着,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