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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扇或蚊子

2019-08-04  本文已影响18人  渺渺独往来

这里的天气似乎一根筋,偏执狂,只认准一个档位———湿热。身上根根汗毛心有不甘地倒伏在肉地,像受了莫大委屈。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空气也是,像一锅稀饭,也可以说像一泡飞溅的稀屎,让人无处躲藏,只剩下叹气或抓狂。这才四月天,但这座江南县城似乎永远就这幅迷人的风采。“小桥、流水、人家”的温婉意境在马路两边、遮人耳目的粉墙上倒是鲜明夺目,让人沉醉,如果你不掀开这座县城内衣裤一角的话。于是大清早我涨红着脸、屁股朝天拽出床底下那台卧式“美的”牌风扇,然后用一块干净的毛巾细细地擦拭,从内到外,从上到下,不放过它任何一处裸露的部位。可我总是无法让它做到纤尘不染,光亮如新,更美的。而且今天这片区域又停电了,它甚至没有生命焕发、证明自我的机会。这到底是特么的我没用,还是这座城市的原因?谁特么的能告诉我?我扔下毛巾,抱着风扇,哭了,像只流浪的癞皮狗,胃痉挛似的干嚎了几声,像被人套住脖子吊在一棵枯死的树上,垂直于地。幸运的是,一只大头蚊子还在,围着我嗡嗡嗡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懒洋洋地趴在洇着不规则水渍的黄白墙皮上,一动不动,像个瘦弱的叹号点在泛黄日历上。我想站起来跟它打个招呼,它可以肆意咬我一口,可它一动不动,目不斜视;我也没动,只盯着它,一直盯着它。

门外响起一阵钥匙冲击锁孔的金属声,一只红色高跟鞋,一条细长而白皙的腿,最后是她整个人闪了进来。其实,门常常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关死,可她总是习惯性的先捅进一通钥匙,好像那样才能把门彻底打开。她在学我趴在她身体上的拙笨动作吗?可她明明说过她讨厌那样,非常讨厌,上面的我像头猪。也许她迫不及待想打开的是这座城市的门,前门后门或者其他门。只是她有没有试着打开我这扇门呢?她好像说她试过,努力过,结果总令人失望,就像这台似乎永远擦不干净的卧式风扇,让人沮丧地斜斜歪在一旁,可又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嘿,你好像哭过。”

“天热,这狗操的天气。”

“呵呵,你老这样。”

“风扇我收拾好了。”

“哦。”她弯起右胳膊,五指大大叉开,像只八爪鱼,在她微微潮红的脸旁不时来回扇动几下,企图搅动屋里痰似的浓稠空气,似乎这样可以凉快好多。我也想学学她的样子,伸出手,可最终僵在空中片刻后垂落,我只是坐在床边。床是我和她一起买的,然后我俩把它抬了回来,然后一身臭汗地滚在一起。那时觉得抱在怀里的不仅是一个肉肉的她,这有眼前这座让人欲望高涨的县城,甚至这个让人充血的世界。

然而这座城市、这个世界似乎一直在让别人勃起,或者因别人而勃起。

“我来,只想告诉你一声:我走了。”钥匙“哗啦”一声从她指间跌落在餐桌上,又翻滚了几下,差点撞翻了桌边沉默了许久的一碗方便面。我想了想,发现自己已然忘记什么时候泡的它。

“天这么热,你拿去吧。”我指指大腿根上的那台带着体温的风扇。

“我不需要,对你更有用。”她的目光开始游离起来,好像寻找落脚点,可一直找不到。

“我无所谓,你知道的。”

“那你就留下,做个念想吧。”

“你还是拿走吧!”

“拜托,我说过,我不需要了。你不需要,可以把它扔掉或者送人,随你处置。总之,我要走了。”

“天真特么的热,”她终于环顾完了屋里的一切,目光在我身上歇了会脚,然后就一直盯着墙上那只蚊子。她会不会脱下一只红色的鞋子,蹦蹦跳跳地过去,像只兔子,挥动胡萝卜似的鞋子,用那尖尖的鞋跟将蚊子生生敲进墙里?我突然有些惶恐起来。

“你走吧。”我实在不想让她打死那只安静而可爱的大头蚊子,我需要它。我更知道我留不下她,她一旦作出了决定,我通常无能为力,只能滚落下来。其实在这座县城,我究竟能留下了什么呢?可能会留给了她以后四仰八叉躺在宽阔的床上,嘴巴吐出来的一个个可以冒泡的笑话。

小琴那天就这样义无反顾地飘走了,留给我一台风扇和一个浅浅的背影。我想过送她出去的,然后潇洒地挥挥手,最好来个西式飞吻,想想就令人窒息。可外面一辆轿车一直在等她,喇叭声不时在鸣叫,像在叫春。他们应该不用去买床的,可以随时、随地或横或竖躺下去,什么姿势都可以玩,只要肾好,况且汇仁肾宝这东西,街上大大小小药店有售。送她出去又怎样呢?那辆黑色轿车可能会不小心碾碎我的眼镜,让我更觉得这座城市是那么模糊不清,遥不可及。我随后听到我那辆自行车被汽车撞翻在地的声音,车轮飞速转动的声音。看来,明天又要乘11路公交车上班了。无所谓,不去上班也没关系,明天依旧这样的日子,谁又会在乎呢。

躺回床上,我不停地摘下眼镜,将它擦拭了不知多少遍,开始搜寻那只蚊子,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了,可能它耐不住寂寞飞走了,或者干脆热死了,像一块墙皮一头栽落下来,瞬间化为尘埃,被我猛然吸进肺里,可我一点也不好受。现在十多平米低矮出租屋内只我一个,一个活人,一个男人,大口喘着气。我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这种情况,是的,很有必要。于是我拨通了她的手机,空气中立马漾着她手机粤语铃声《喜欢你》,塞满了出租屋,这让我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虽然对粤语狗屁不通。然而她却没给我听完整首歌的机会,一下子摁下了接听键。

“你的手机铃声很好听。”

“你才知道?”

“不是,我只想告诉你,那台美的风扇你还是带走吧,真的。”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和着一把发馊的空气。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我不—要—了!”

我没有说话,手机屏幕很快暗了下去,像一块瓦片,如果扔在谁的脑袋上,那最合适不过。可屋里只我一个,那只蚊子也不知所踪了,抛弃了我。

我抱起那台风扇走了出去。房屋前五十米就是一垃圾堆,西瓜皮、塑料瓶、衣服、死猫死狗,什么都有,惟独缺一台风扇。将它扔上去,垃圾堆像极了一座坟,风扇就是那冒尖的坟头。目测了下,我将风扇高高举起,用尽我剩余的力气,以便它准确地落在垃圾堆最上面,做好自己的角色。这对我并非什么难事,小时候常玩这个游戏。我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也吸了一口气。我准备转身离去了,离开这个曾经让我勃起的地方。

我的确准备走了。只是一阵滴滴嗒嗒的哭泣声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转过身来。是那台风扇,就是它,溅满黑色的污汁,扇叶胡乱转动了几下,在低声哭泣。我慌忙奋不顾身地爬上垃圾堆,将它抱在怀里。我又拨通了她的电话,没有了手机铃声。

“你为什么取消了手机铃声?”

“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台风扇哭了,那只蚊子不见了。”

“关我屁事。”

“你现在在哪?我把风扇给你送去。我不怕远的,你知道。”

"刚子,你特么的今天病得特别厉害,赶紧去医院看看!”

“医生认为我很正常,没人理我,没办法。”

“我没功夫跟你瞎扯。我要睡觉了。”

“你们谁睡谁?爽吗?”

“什么?别那么娘娘腔,好不好,听不清?五星级的,环球酒店,总统套间,能不舒服吗?对了,关你特么的什么鸟事。你要再这样,我特么的真报警了。”

(割)

我抱着那台风扇,趁门口的门童到墙根撤尿时机,溜了进去,像个贼,就是贼。顺着小琴身上的那点说不出的气味,我顺利来到一个房间,门牌是520,这里是四楼。我弯指郑重敲了敲房门,没反应。我又使劲地敲了敲,门开了,一个光头探了出来,伴着一股大蒜味。

“你特么的什么事?”

“我找一下小琴。”

“小琴是谁?”

“你床上的那个女人。”

“找她啥事?你是她啥人?”

“我来给她送台风扇,告诉她,那只蚊子不见了。”

“你特么吃饱了没事撑的。滚蛋!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我从早上就没吃饭。”我想把风扇又快又准地放到他的头上,他显然没做好准备,只哼了一声,瘫倒在门口。他可能是累了。小琴湿漉漉的,裹着浴巾走了出来,鲜红的嘴唇叼根香烟,薄荷味的,她喜欢这种味道。她瞅了地上的光头一眼。

“这不是总统套间。”我先开口了。

“不是也总比你的出租屋强。”

“风扇我放这儿了。蚊子也不见了。”

“刚子,我真特么的怕了你了,真有你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那,我走了。”我转过身去。

“风扇还好使吗?”

“我那里停电了,没试过。不过我可以帮你试试。”

“进来吧,还啰嗦什么,我们一起吹吹风扇,抽抽烟。特么的什么破地方,空调竟然坏掉了,不过没蚊子。”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无力反驳,蚊子什么的还重要吗?我面带笑容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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