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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仔阿红

2018-04-21  本文已影响0人  子非鱼2015

阿红很害怕,一个人倦缩在火车站的墙角,周围人不少。

一个牛仔包就在阿红的脚边,这是是个用牛仔裤的布料做成的背囊,松松垮垮,略有点褪色。里面是阿红的衣服,大专毕业证,还有四包方便面,这几乎已经是阿红的全部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巨大无比,声名远播。无数的打工仔,像飞蛾一样扑向这里的灯火。满街的霓虹灯宣示着它的繁华。偌大的火车站广场没几个人,当然了,午夜了,人都回去自己的家了。想到家,阿红的心里既温暖又惆怅,满眼的高楼大厦,没有一扇门一扇窗属于自己。晚上八九点就到了传说中的大都会,明天天亮后,该去哪,阿红一无所知。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阿红也是一只扑向繁华的飞蛾。

夜色已深,人流渐少。

阿红很紧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无所适从。选择在这个角落,一来偏僻,二来有不少的人在这聚集。他们都面带憔悴,有靠在墙边的,有躺在地上的,有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有独自一人坐着发呆。

他们都是些飞蛾。

就在不久前,阿红见到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衣裳褴褛,背着口袋。脸上的褶皱,像刀刻出来的一般,一看就是个叫花子。老头步履蹒跚,在离阿红不远的地方停下。让阿红震惊的是,老头背的蛇皮口袋就像传说中的聚宝盆,老头不停地从里面取出神奇的东西。先是一张草席,老头颤颤巍巍把它铺在了地上,然后是一张毛毯,然后是一个不锈钢的饭盒,老头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他的宝贝,打开有几层的饭盒,有米饭,有像排骨的菜,然后,竟然还有汤,冐着白丝丝的热气。老头在享用他的晚餐,一丝不苟地吃,一脸的陶醉。

阿红诧异了!热腾腾的香味在袭击他的味蕾和胃,瞬间,阿红就饿了,饿得那么绝望,百爪挠心。

自从偷跑出来后,阿红还没有吃过一口热饭呢。眼看着白发老头乞丐的富裕,阿红后悔自己的冲动。仅有的几十块,被阿红分别藏在了四个地方,西装内袋一侧袋放了两张十元,牛仔包里外面的拉链小暗袋藏了两张十元,右侧的牛仔裤里还有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两三张一块的纸币,西装外口袋还有五六个硬币,这已是阿红的全部家产了。刚刚才在火车上吃过一个方便面,没碗,吃不了热的,只好干嚼了。

不能再花钱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工做,不能再花钱了。阿红心里默默念叨。

远处天色漆黑,近处却又灯火辉煌。

(待续)

白胡子大爷正在享受他的宵夜。

离不远处,一个小孩的啼哭声越来越大,刺破夜空。一对年轻的夫妇,满脸愁容,正在拼命安慰啼哭的小婴儿。看得出来,这小两口是碰上了什么事情了。无论怎么安慰,摇晃,婴儿的啼苦声都无法停止。

老头被哭声惊扰,看得出来,不太开心。老头走过去,旁边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原来这小两口离家出来,没找到老乡,也没有工作,已经在火车站两三天了,身无分文。小宝宝之所以哭,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母乳,吃不到奶了,饿的。年轻的妈妈面带饥色,脸上木然。孩子的父亲倒是一脸愧色,却又无可奈何。

老头走过去,对着孩子的父亲说,“怎么能饿着小孩呢?怎么能饿着小孩呢?大人饿两天没事,小孩可不能饿着!这样,你去那边,有个小饭馆,赶紧去买点米浆,买点吃的,给孩子妈也吃上。大人没有吃,小孩也没饭吃啊!”

言毕,在腰间摸了半天,掏出一把钱来,数了有个二三十块,给了孩子的父亲。父亲千恩万谢后,一路跑着去了。

老头一路嘟哝着,“怎么能饿着孩子呢?怎么能饿着孩子呢……”

回到他的席子上,一帮人围了上去聊天。老头仍然在嘟哝着,怎么能饿着孩子呢?老头话一聊开,有点神采飞扬。原来,老头是安徽人,老家好像离上海也不太远。在这乞讨,已经二三十年了。老头有三个儿子,老头很自豪。三个儿子,每个他都给娶了门媳妇,建了一套房子。这不,老三的房子刚刚去年才建好,三层楼,钢筋水泥结构,内外都贴了瓷砖,修得挺大气的。

再干个两三年,我就回家了,回去带孙子去!老头说。看得出来他挺开心,眼角里都藏着笑。

阿红默默从围着的人群中回去靠墙的位置斜躺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头能要饭,可我怎么办?

阿红想,得赶紧去找个工业区去,不管招什么,都去试试再说。

看着黑漆漆的天,看看旁边三三两两的人,阿红睡不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天亮后,赶紧去逛逛,要是哪儿能留下我就好了。

路上人越来越少,偶尔有穿制服的人来这块转转,阿红心里就有点紧张,又有点安慰。紧张的是,怕被制服撵走。安慰的是,看见制服会有点安全感,相信没有人会乱搞偷抢了吧。

阿红相信制服,制服代表了国家嘛。

满眼的高楼,满眼的灯光慢慢地次第熄灭了。不夜城的高楼灯火灭了不少,只剩下各式霓虹灯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阿红不敢睡。夜里的风吹着有点凉,阿红拉了拉衣服。这件衣服值不少钱,纯羊毛的双排扣西服,藏青色,穿在阿红身上,显得异常宽大。没办法,这件西服是阿红堂姐在广东的专卖店买给她妹夫的,听说买时的单价,将近两千块,买回来后一试,结果长了。太远,没法换,于是送给了阿红,长短倒是合适,只是太宽了。阿红有近一米八高,可惜只有一百一十斤,典型的竹杆身材。上身穿一件笔挺宽大的毛料西服,下身穿一条宽松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穿一对满是尘土的黑皮鞋,阿红的打扮看起来有点另类。但,阿红浑然不觉。最好的衣服,最喜欢的裤子和唯一的鞋子,搭配出一个独特的款型。

其实,也无所谓喜欢与否,也就这么几件衣服,阿红从未在意外形。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哪里去找到一份工作,能有碗饭吃就可以了。要是出门前带了高中毕业证就好了,阿红心里暗暗念叨。以前的经验告诉他,以他的年龄和学历,应聘作管理,没有人要他,阿红心里清楚,遇见生人,话都说不完整,胆怯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应聘作普工,负责招聘的人一般都会奇怪的眼神告诉他,没戏,人家担心他干不了两天,也不会要他。

阿红卷缩在墙边,眼睛有点困了。双手抱膝,脑袋放在膝盖上。背包放在身后,靠着,手臂上穿着背包的带子,这样,如果有人要偷背包,就必定会惊醒他。阿红是一个谨慎的人。

突然,阿红从膝盖缝隙中看到一团黑影站在了面前,挡住了光。阿红很诧异地抬头,发现了两个人站在面前。由于背光,阿红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一点寒光,一把雪亮的匕首就在离阿红不足二十厘米前晃动。

“把钱交出来!”刀后面是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阿红心里一阵哆嗦,心里盼着那些个制服能再次出现。

“我没钱,有钱……我也不会坐在这……”阿红颤抖着,硬着头皮说。

“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我真的没钱!”阿红有点心虚,伸手进右边的西服口袋掏着,几个钢镚相互撞击,“噹噹”作响。

“还说没钱?我都听见响声了!”“匕首”的耳朵还挺灵。

阿红没办法,慢慢把钢镚掏了出来,“匕首”一把抓了过去。

“还有!一个一个口袋掏出来!”

阿红心里很害怕,又翻开了其它几个口袋给“匕首”看。掏到右侧的牛仔裤口袋时,阿红灵机一动,伸手掏出了口袋布,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在手的掩护下自然掉在了地上,被屁股挡住了。

“匕首”俩人“嘿嘿”对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倒霉,扬长而去。

阿红心里很害怕,又有点小庆幸。好歹只损失了几个硬币,十元的大钞都还在呢。

阿红没想过报警,就几块钱,警察也不会怎么样。这儿还有光,还有个屋檐罩着,万一下雨,还能挡挡。要是报了警,连这都呆不了了,那该去哪啊!

阿红把钱捡起来,偷偷看看,四下无人,赶紧把钱捡起来塞进了袜子里。

一夜无眠,眼见着天慢慢亮起来了。

一夜无眠。

天朦朦亮,初升的太阳还没有完全挣脱云雾的包围。路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大包小包,脚步匆匆的旅客,一个个眼神疲惫,目光呆滞。

阿红想,该走了。

阿红心里一直很矛盾,很鄙夷自己。来上海前,阿红是下了决心的,要破釜沉舟闯出一条生路。和一个兄长借了二百元,花一百多买了张来上海的火车票,下火车时,就已没有了返程的钱。没想到,下火车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该怎么回去。这太伤自尊了。

阿红是想逼逼自己,不再依赖亲朋好友,自己杀出一条路来。阿红始终觉得,自己的不成熟,和依赖感有关。因为有退路,所以不努力。选择来上海,一是因为上海大,二是因为《上海滩》,许文强生活的地方,阿红一直有憧憬和向往。

毕业大半年了,走马灯似的换了几个工作,大多都没满月就撤了。阿红觉得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也想不到自己想要做什么。

来上海后,没回程的钱了。阿红来之前想了很多,先找个工业区看看,有没有招工,不管什么,都做。实在不行,就像经常看的留学海外的成功人仕,去餐厅洗碗。总不至于饿死的。但下火车的那一瞬间,阿红想的却是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回家要钱,或者逃票,蒙混过关,或者买短途火车票,中途不下改坐长途。不管怎么样,都要想办法回家。阿红在心里默默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就释然了。无论如何,先熬几天,留二三十块钱,准备好回家。

不舍得花钱坐车,阿红捡了张地图,找南京路和外滩。一路问人,阿红背着包,走向外滩。

上海真大,车水马龙,古色古香。南京路上,建筑透着一种洋人的气息,人群熙熙攘攘,走路比坐车还快。路上,一个小巷内见到个水龙头,阿红急匆匆走上前,拧开水龙头,一顿狂饮,自来水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阿红心里骂道,他妈的,哪都是同一个屌味道。

花了两块钱,在路边的一个小推车上,买了两个大馒头。三下两下,阿红就吃完了,嘴里还留着面粉的甜味。不能再花钱了,阿红心里默默念叨,要留着,买票回去。

黄浦江,江水赤黄,暗潮涌动。阿红在岸边,看了很久,很久。

下一步,该怎么办?

阿红很沮丧。

已经是第三天了,除了每天的四个馒头,阿红滴米未进。饿了,就只有早上买的四个馒头,早上一个,中午一个,晚上吃俩。渴了,就找个自来水龙头狂饮,顺便也能喝水充饥。实在顶不住,把来时买的方便面干的啃了一包。

工作不好找。阿红每天背着包,拿着地图,到处窜。去过好几个地方,可惜没人要他。

上海是一个规范的城市,不像广东,满大街贴红色的招工广告,上海都只在固定的玻璃宣传栏内有一些,都需要电话联系。哪有电话呢?

听人说,外高桥有个工业区,听说很远,阿红狠狠心,买了两块钱车票去了。很巧,正好有个大型招聘会,阿红路上看到了巨大的横幅。兴冲冲过去一看,阿红傻了眼。门票要二十元!

二十元!二十元几乎已经是阿红的全部家当了。阿红心里默默地诅咒该死的人才市场,默默地离去。这钱不能花,得留着回家了。阿红不死心,背着越来越沉重的背囊,走遍整个工业区。那么多的厂,却没有一个厂在大门口贴红纸招聘。没有招聘,也就无从应聘了。阿红很失望,甚至有点绝望了。

背着背囊,阿红独自一人孤独地走在一段只有车驶过没有人走的路上,心里一片茫然。突然,阿红想唱歌,《外来妹》的主打歌,“我不想说,我很亲切,我不想说过,我很纯洁,可是我不能拒绝心中的感觉……”,一路嘶吼,无人听见,泪水悄无声响,慢慢滑落,湿透脸庞。阿红走啊走,走啊走,漫无目标,只知道行走……

痛痛快快边走边哭,大哭一场,阿红感觉很爽。虽然什么都没做成,但阿红心里很清楚,他已经看到了未来在心中闪耀的光芒。人生波折,需要努力去闯。

阿红是个倔脾气,不擅言辞,很富有正义感。以前,他也去过几个企业上班,老觉得那些个领班主管,动不动骂人,欺小凌弱,甚至动手动脚,很看不惯,经常带头起哄,得罪人,然后愤而离职,往往混不下去。现在想想,很多时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事情本身很小,是自己把它放大了看。一个不屑的眼神,一句随口的呵斥,本来不大的事,但在阿红的眼中,往往变成了升华到人格尊严的高度,是自己太放大了看。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公平,要先充实自己,练好肌肉,填饱肚子,养精蓄锐,先适应社会,再寻求改变。打铁还需自身硬,先强大自己,才能挑战他人。

一念即此,阿红感觉豁然开朗。

饿了四天,阿红有涅槃重生的顿悟。

头发乱糟糟纠做一团,阿红的小脸又瘦了一圈,眼睛也凹陷了,风尘仆仆刻在了脸上,手背,污垢干结,像干涸的田,有裂开的纹路。

阿红在上海的人群中行走,孤独,人群熙熙攘攘,但对阿红而言,人群无异于沙漠中的沙粒。

阿红心无旁骛,埋头穿行在繁华的城市,如同在沙漠行走。

第五天了,阿红只剩下了最后的二三十块钱。回家的念头像夜晚挥之不去的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地响。

下定决心后,阿红走进了一个火车票代售点。犹豫很久,终于买了一张南下去杭州的火车票。阿红心想,去到杭州后,就不出站了,换乘其它的长途列车,回家。

阿红对于逃票还是有点经验的。读书的时候,为了省下那十多二十块的列车票,阿红和室友没少逃票。可以买站台票,进站后偷偷挤上列车;可以趁着人多,趁乱挤上车;可以买最近的一个站,然后不下车;路途中间查票,则几个人挤进狭窄的厕所,忍受几分钟的恶臭,再出来,就能躲过列车员的查票。出站时,走在靠前的位置,随着拥挤的人群,挤出站去,装作听不见列车员要求拿票的声音,不理会检票员的怒骂,拼命挤出站,然后逃之夭夭。阿红对逃票还是很有一点研究和心得的。检票员是不会来追的,他来追,又怎么能再查其它人的票呢?那会让更多的人有逃票的机会的。

买了票后,阿红心里踏实了。流浪的生涯即将结束,阿红心里既开心,又失落。开心的是可以回家了;失落的是,白来一次上海,又怎么样回家面对家人呢?

管不了这许多了。阿红心里想,要走了,扣掉买票的钱,还有十来块。去吃个饭吧,已经几天没吃过热的东西了。

阿红知道,旁边巷子里有个小面馆,写着阳春面5元。上海的东西贼贵,一碗面就要5块。不管了,阿红下定决心,一定要吃上这碗面。

煮面的大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阿红。瘦高个,带副眼镜,柔软的黑发乱糟糟纠结在一块,脸色黝黑,眼窝深陷,稚嫩的脸上写满了风尘仆仆。

阿红涩涩地说道,“一碗阳春面。”

大姐熟练的下了面条,一个大碗里放了点油、酱油,盐,味精,还有点葱花,浇上一碗热汤,捞出面条,往里头一放,清香四溢。阿红拿了筷子,三下五除二,一扫光。阿红一仰头,一碗热汤下肚,滴水不剩。面条什么味道,阿红没吃出来,只觉得香,肚子里热乎乎,非常非常爽。上海人就是小气,一碗面条这么少,还要5块,阿红觉着不值。但味道是真的好,一碗什么都不放的面条就要这么多钱,阿红有点心痛。但面条带来的幸福感,让阿红觉着温暖。毕竟,这么多天了,头一回吃热饭,浑身上下都觉着舒坦,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热气,阳春面,真的香。要有钱,下次得吃他个十碗八碗才舒坦呢!

很久没有幸福的感觉了,阿红吃了阳春面,久饿之下,幸福的感觉洋溢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对阿红而言,现在,阳春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阿红是个羞涩的人,不擅表达。但同时,阿红又是一个感情丰富细腻的人,尽管内心澎湃似火,但表面永远平静如水。初中时候,阿红偷偷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女孩,时间长了,阿红甚至也记不清楚那个女孩的名字了。只记得她干净的短发,明亮的笑容,精致的五官,苗条的身形。从来,阿红只会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笑,阿红就感觉很开心;她忧郁,阿红就跟着心情不好,心烦意乱。她哭,阿红就恨不得把搅乱女神心绪的王八蛋拖出来打一顿,即使对手是泰森,阿红也觉得无所畏惧。阿红一直觉得他能为女神做任何事,但实际上,阿红也不曾或者说不敢为女神做任何事。

偶尔,女神的眼光不经意和阿红对望,阿红就心烦意乱,怕女神看穿他的心事,怕被揭穿。在他的心里,女神就是心目中的白天鹅,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几千个癞蛤蟆中的最弱小的一只。阿红一直感觉,他的心事被什么人看穿了,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有时候,女神的眼光扫过阿红,面带笑意,阿红看到,觉得这是得到了女神的青睐,这就是最幸福的事了,能高兴上好几天。甚至,比阿红现在吃到阳春面的感觉更幸福一万倍。

初中毕业了,阿红和女孩上了同一所高中,但不同班。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偶尔在校园看到,阿红仍然会很高兴,但他不敢接近,更不敢上前交谈。在和同学笑骂的间隙,偷偷瞥上一眼女神的背影,阿红就很开心了。

六年的同窗生涯,阿红和女神几乎没有任何交谈,但阿红觉得,很幸福。这个秘密,阿红从未对任何人讲过。他知道,无论从家世背景到学习成绩再到外表样貌,他和女神,无法匹配。能偷偷地喜欢一下,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同时,阿红也是个坚忍的人,一个执拗的人。阿红心里很清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阿红愿意努力。

但问题是,偌大一个上海,哪里才有安身之处?

阿红穿着双排扣纯羊毛西服,背着发白的牛仔包,下面穿着一条肥大的洗得破了个洞的牛仔裤,脚踩一对脏兮兮的黑皮鞋,在漫无目的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穿行,潦倒落魄。

但阿红心里很淡定,要回家了,离开这个别人的城市。再见了,大上海的繁华,再见。

阿红双手插在裤袋里,手里紧紧地揣着火车票,坚定在走在上海的柏油路上,穿过无数的绿荫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阿红心想:上海,再见!

终于,阿红踏上了去杭州的火车。阿红心里松了一口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阿红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尽管,这次来上海,看似一无所获,但实际上收获良多。这一次的旅程,阿红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生活。生活,首先是要生存,先要填饱肚子,再谈其它。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没饭吃,不先生猛地活着,其它一切都无从提起。

火车上,各种臭味混杂,中国人口的众多在坐火车时有最完美的诠释。人和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亲密无间。阿红不在乎,回家的喜悦充斥了大脑,尽管有一点点的小失落,但那算不上什么。

杭州站很快到了。下车了,阿红四处瞄着,得找个地方藏身,可不能就这么出站。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洗手间的小房间标志,阿红冲了进去。

真臭。尽管阿红有鼻炎,嗅觉不灵敏。但这个公厕浓厚的味道,是任何东西无法掩盖的。这是典型的旧式公厕,半开放的一排蹲厕,怀疑断水有一段时间了,人类排泄物的恶臭夹杂浓烈的氨气简直薰得人眼睛难以睁开。

阿红挺开心。看样子没人愿意呆这,这地方应该安全。阿红呆在这,每次听到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就出去露个头看一眼,可每次都是失望。全是短途车,全是浙江和上海方向的。失望过后,阿红又默默缩回自己的堡垒,继续等下一声汽笛。

阿红再一次露头时,不幸发生了。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严厉的声音后,是一双严厉的眼神。严厉的眼神顶上,有一顶严厉的大盖帽。阿红心里一跳,完蛋了,被逮住了。

阿红被逮进了火车站的一个治安办公室。

不管如何盘问,阿红只说是在上厕所。破旧的牛仔背包摆在桌面,里面的物件被一件件被掏出来。衣服,方便面,毕业证,一堆乱七八糟,还有两本《读者》。看到《读者》,严厉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一些。

“拿好你的东西,走吧。”

阿红被赶出了火车站,心里一阵阵地冷。

那个民警长什么样,阿红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可怎么办?阿红心里一阵阵地急。

火车轨道这么长,不可能全修上围墙挡住吧,阿红心想。沿着铁轨走,肯定能找到个进去的地方。阿红决定再向虎山行。走了没多远,阿红就发现了突破口。一个破烂的大门,慢慢敞开,一辆拉满行李的两三截的小拖车突突突地喘着气慢慢开了进去。

阿红左右看看,没人!心里一阵狂喜,跟着走了进去。

火车站台上没几个人,站着目标大。阿红不假思索,再一次窜进了那个公厕,臭是臭点,好在还算安全,不是吗?

迟早,能碰上一辆南下的列车的,阿红心想,只要有耐心,一定能回家。

和回家相比,臭一点,算什么。

秋天的暖阳火辣辣烤晒着大地,大地给原本温暖的空气加温,空气又在持续给厕所里的排泄物加热,原本浓厚的味道变得更加浓烈了。阿红的每一次探头都带回去失望。已经呆在杭州火车站这臭不可闻的公厕里快俩小时了,居然没发现一列南下的列车。阿红感觉哪里有一点不对。没可能的事情,作为一个省会级的火车站,俩小时都没有一列长途列车,这太不正常了。

趁着一列列车放下的熙熙攘攘的人流,阿红偷偷溜出了厕所。找了个列车员一问,阿红瞬间感受到了秋天的凉意。原来,杭州有两个火车站,这是杭州站,只有临近城市的短途列车。杭州东站才是长途火车站。

阿红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有点晕了。木然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验票的工作人员面带疑惑看着阿红递出的火车票,阿红不管不顾,票也没拿回,呆呆地出了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杭州东站在哪?

好不容易,在公交站台看到了去杭州东站的站牌,阿红冲了上去。一块钱,好在车票只要一块钱。阿红上车后,熟门熟路走往车厢后排走。这是阿红的经验,公共汽车后面几排只有三四个站位,但周边全是座位,只要有人下车,很快就能找到位置坐了。

果不其然,两站后,阿红就在靠近后车门的位置找到了位置。

车在城市里穿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阿红一脸茫然,这个城市的一切,他都不关心,阿红只关心一件事,该怎么回家。

阿红面前两个女人站在车门正在火热的聊着天,音调越来越高。自古苏杭出美女,两个大姐妆容精致,口音独特,抑扬顿挫,婉转动听。果然是吴侬软语,虽然阿红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好听。

公交车晃啊晃,晃啊晃,慢慢在城市里溜达,终于,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一栋高大的建筑摆在了眼前,火车东站到了。下车后,阿红听到一起下车的一个女孩子在和旁边的男孩窃窃私语,“刚才那两个女人吵得好凶哦……”

阿红一楞,啊?原来那两个女人是吵架呀?阿红心里一阵苦笑,只有杭州女人能把吵架演绎得如此美感吧。在老家,女人吵架,可没这么客气,怒目而视,手一拍大腿,食指往对方一指,对对方全家和祖宗的问候,从声嘶力竭的嗓门里冲出,表情像公鸡炸翼,吵架是很直观很容易看到的事,哪有这么温柔的吵架呀。

阿红找到了售票窗,看着巨大的列车时刻表,最近的一趟列车是去长沙的,票价不用看,阿红知道自己买不起,全部家产只有10块钱了。还是老办法,买短途坐长途。长沙,还有两个同学在那,投奔他们去。现在这个样子回家,妈妈看见,会担心的。

花了五块钱,买了张到诸暨的票,阿红的心定了很多。在人满为患的候车大厅,阿红找了个角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

阿红心想,路是人走出来的。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活着,就是最大的事情。只要能活着,世上就再无大事。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趟不过去的河。

一个星期的奔波,露宿街头,阿红脸更瘦更黑了,眼窝深陷,头发更长了,乱糟糟纠缠在一块。在洗手间照镜子时,阿红洗了把脸,细细地用水打湿头发,整理了一下,要回家了。

阿红已经感觉不到肚子饿,这么多天,习惯了。饿了,就找个水龙头先喝个一肚子水。阿红心里有底,还饿不死,牛仔包里还有最后的一袋方便面,一直没舍得吃,那是最后的口粮了。

阿红从背包里掏出了那一袋方便面,隔着包装袋能触摸得到,原本一块块的方便面,已被背包磨成了大小不同的颗粒。

阿红坐在地上,斜靠着墙,抱着背包,小心地把方便面放在袋子上,细细地摆好,看着它,笑了……

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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