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点一盏灯，照亮他的前程（二）

                            ——一年级的小男孩

课间，我问班里的一个小男孩，“早上谁送你和姐姐上学的？”“爸爸。”他小声回答。“中午谁接你们？”我一连问了两遍他都不作声，我故作轻松地说:“我猜到了，是你和姐姐一起回家吧？”他点点头。“中午谁给你们做饭？”“姐姐。”“爸爸呢？”“爸爸去干活了。”他静静地回答，不觉得与同学们有什么不同。“你爱吃水果吗？想吃啥给老师说，我给买。”他一直楞楞地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吃过早饭爸爸送完俩孩子上学就去干活，下午再赶在放学前来接孩子。

我们班的这个孩子上一年级，他姐姐也才上四年级。现在有几个四年级的孩子放学回家要给弟弟做饭、照顾他的生活？有的人大学毕业还在啃老，真是不能比。

“栓锁那傻媳妇死了。”四年前晚饭时父亲说，“咋死的？”我问。“吃拌了药的花生种子药死的。”“咋会吃拌了药的花生种子？”我追问。“因为她饥呀！”母亲回答。“啊？”我不解。“栓锁娘都不给她吃饱，她自己饿了不知咋找到了花生种子就吃，她那脑子也不知道花生种子是拌了药的，等栓锁娘发现她中毒时也没及时去医院，而是等在外边干活的栓锁回家才带她去医院，到医院不久就不行了。”我默默地听着，心有点儿疼，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现在还有因饥饿乱吃东西而中毒死的人？我不能想象，不敢想象，也不忍想象。“后来呢？”我又问。“后来那媳妇娘家人不愿意，说是让栓锁买口好棺材风风光光地把他家闺女隆重下葬。可你想想连饭都不叫媳妇吃饱的栓锁娘会同意吗？”母亲一边说一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栓锁娘真是坏良心，现在这年代哪儿还有吃不饱饭的，虽说那媳妇有点儿傻，可她不是胎带的傻子，听说是受什么刺激才变成傻子的，所以她这俩孩子都正常，都是大眼睛，白净。现在这日子连自己养的小猫小狗都吃好穿暖，哪儿有不让人吃饱饭的！她毕竟给栓锁生了俩孩子呀，真是可怜！”“后来呢？”“后来双方起了争执，栓锁在他娘的撺掇下说不能大办，因为没钱。娘家人开始还拉硬弓，栓锁娘就开始耍无赖，威胁女方娘家不同意死尸医院一扔就不管了，女方娘家爱咋咋地。这下女方娘家不敢提要求了，任栓锁娘俩雇辆车把尸体拉回家草草埋了。”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我难过不已，可我又能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两年前的一天晚上住父母那里，闲聊时父母告诉我栓锁他娘也死了。临死前还给栓锁留十多万块钱。“她哪来的那么多钱？”我好奇地问。“前些年她自己挣的。你不知道她的事？她年轻那会不知道嫁了多少家，每嫁一家她都能挣一笔钱。”想起来了，很早以前我都听说过栓锁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凭着自己长相不差，加上栓锁爸老实懦弱，她隔一段时间都要离家出走一次，因为她已物色好目标，若目标合适就过得时间长一点儿，目标不合适时间就短一点儿，总之到别人家住段时间就能挣点钱，婚姻成了栓锁娘的游击战，栓锁爸的家是她的根据地，所以临死前还攒有一笔不少的钱。

她这一走最苦的是俩孩子，好赖她这个奶奶在的时候还能把俩孩子的生活照顾好，吃穿不用栓锁操心，栓锁可以安心在外边打工挣钱。可是现在要挣钱就不能照顾孩子，要照顾孩子就不能天天去挣钱，因为家里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四十年前一个炎热的午后，一家四口人正在麦茬地里锄草，地头的麦场里晒着麦子。一岁多的二妞秋菊瞌睡了，疼爱孩子的父母怕孩子晒着，就把熟睡的孩子抱到高高摞在一起的麦袋子投下的阴影里，本就不牢固的麦袋子也许是因为太高不知何时倒塌，等下晌去抱孩子时发财才发现孩子被百十斤的麦袋子重重地压着早已没了气息。懊恼、心痛、不甘一起涌上心头，他们慌忙把孩子抱到村卫生所，医生告诉他再努力也无济于事了，于是天黑时发财的地里就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头。

以后的日子就是发财夫妻和五六岁的大妞春兰一起生活，不知是发财媳妇常打游击不在家还是其他原因，直到十年后他们还是只有大妞春兰一个孩子，于是偶然的机会他们捡了一个没有耳朵的弃婴。

“发财在南地捡了个弃婴，那孩子没耳朵，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也不知道他傻不傻。”“唉，他捡个没耳朵的孩子干嘛？要养还不养个正常的孩子？”“这不是他二妞秋菊也不在了，光剩一个大妞春兰，想要个男孩呗。”“发财媳妇可算是做了件好事，这也算是为她常离家出走积了点儿德吧。”三十多年前村里人为这一消息很是热议了一阵。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大家也看到被抱出家门的弃婴——栓锁。那孩子虎头虎脑，大眼睛，可是没耳朵。几个月大时，发财发现这孩子能听见，慢慢地这孩子也学会了说话，只是发音不那么清晰。

十几年后大妞春兰出嫁，没耳朵的栓锁也渐渐长大，也许是没人管教，也许是同学们老是议论他的奇怪样子和不清的口齿，他上完了小学就辍学了。发财媳妇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也是在大妞春兰家待一会儿就走。

婚后大妞春兰育有一男一女，因为嫁到自己村离娘家近所以常回家看看老爸和弟弟。六七年后，大妞春兰却被查出癌症，半年后便撇下她的一双儿女和发财爷俩撒手人寰。

一转眼，栓锁也二十左右该娶媳妇了，然而以他自身条件和家境谁愿意嫁给他呢，好在他从小缺管教自己硬是学会了打零工挣钱养活自己。而老天也太不公平，就在栓锁二十三岁那年，发财也因病去世，从此栓锁就成了孤家寡人。

也许是发财媳妇善心回归，也许是六十岁的她人老珠黄再无人要，就回家和栓锁过起了日子。后来发财媳妇还给栓锁找了个媳妇，长得不错，就是精神不正常。栓锁媳妇相继给他们家生下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俩孩子都正常，一家五口的日子比邻居们比不上，但栓锁这也算是成家了。发财媳妇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把这个傻媳妇当人看，吃不饱饭成了傻媳妇的家常便饭，才有了她吃药花生种子被药死的那件事。

不知道上天为何要把所有的厄运都降临在这一家人头上，一家人接二连三地死掉，现在只剩下栓锁和两个可怜的孩子相依为命。虽然两个孩子智商正常，但从小没有正常的家庭，没有良好的家教，上课各种小动作，下课各种毛病，学习成绩也不佳。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你还能要求孩子各方面都优秀吗？他们都能健康长大就是我对他们的祈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