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芽香（4）
初夏的天空，醒得特别早。垃圾清运车的闷响时常伴着鸦雀的啾啾，唤醒地平线后的太阳。而今晨却都听不到了。天空蒙着一层浅灰色的纱，待湿润的风温柔地轻拂，那宁静的海军蓝便会若隐若现。一夜的休憩已然逝去，而淅淅沥沥的小雨却依旧未停。细密的雨点划过街灯的锥形光束，画出一线线高亮的轨迹。偶尔悄无声息地溅一些到玻璃窗上，也只轻轻立着，星星点点地折射着不知何处的光亮。可是，明明看得见天空在垂泪，却听不到她的抽泣声，那么心灵是否也被玻璃窗阻拦了呢？
大巴满载着乃木坂46的成员、工作人员以及设备器具，不急不缓地向着目的地进发。
天还未亮，大家便集中到了都内，带着或多或少的倦意，却强打起精神迎接新一天的挑战。今日是将要持续两周的夏日音乐祭的初日，许多优秀的歌手或演唱组合都将悉数参加。而乃木坂46也有幸受邀，作为演出嘉宾，与这些明星一同参与到此次音乐盛会之中。
“啊！绘梨花正缠着沙友理……这一路要辛苦沙友理了……”日芽香一脸的同情，“沙友理好可怜呐……一定是哪个话题正巧激起绘梨花的兴致了呀……看着好可怜哦……”
宝驹掠过，总会扬起一路烟尘；锦鲤戏过，定会腾起一滩池泥。或许生田的“话唠”属性也只是被一石激起却并非是天生的。而日芽香却截然相反，很难被周遭挑动不说，即便是自己有所涉猎并且擅长的话题，也时常语塞，无法顺畅地向外界表达。这可能只是因为太过习惯“安静”了吧，而这份“安静”是否真是自己想要的？就像所有困顿于十字路口的人一样，日芽香也终日徘徊在是追求“活泼”，还是秉承“安静”的两难抉择之间。
在日芽香看来，“寡言”同样也并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性格。那往往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合宜的契机，令到将话说出口，将表情展露，将心中的涟漪激起。很难想象一般通勤者在每个工作日通勤路上的努力与坚持，是何等强烈的意愿才能够压抑住对好天气的欣喜，对阅览好书的满足，以及对钟情歌曲的倾心？但换作是日芽香自己，也一定是不得不将其憋在心里的吧。正因此，日芽香觉得，每每出行大家都是在一起，身边有一大群可供倾诉之人，只此一点，将偶像作为自己高校毕业后的工作，即便自己在团队中再怎么默默无闻，也不失为一个令自己感到满意的选择。
还未及上车，成员们便开始了两两配对。她们软硬兼施，目的只为霸占一位心仪的旅途伴侣。就这一点而言，日芽香的心思倒是和大家一样。
日芽香一手提着手袋，一手拿着透明的雨伞，有些不稳地搀扶着椅背走过一排排座位。生田和松村、星野与生驹、秋元同中田、若月和樱井、卫藤与深川、白石同永岛、伊藤和井上、斋藤与桥本、高山同能条，似乎大家的配对都很顺利。
“邪～?！……这可……”日芽香也许并未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私交甚密的几人都各自找到了旅伴，正挂着“请勿打扰”的笑容，谈笑风生。日芽香从她们身旁悄然地经过，如同伞顶雨滴无声地垂落，旁人已无法将其二者区别。
“是邻座呢…”
日芽香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显沙哑，却极其腼腆的声音。日芽香知道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在日芽香的眼中，这声音的主人比起自己，她的安静与谦和有过之而无不及。镜头前的她不太爱说话，虽然是常驻选拔组的孩子，却总是有种甘于做人陪衬，且并不在意自己站在聚光灯外的豁达。她的外表充满都市的清爽魅力，只随意的装束与妆容，便足以将其包装得女子力十足；虽然她的内在饱含未知与神秘，喜欢的事物也总让人惊掉下巴，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大众对她的喜爱。
“啊！七濑～是的呢～邻座了呢！”日芽香回过身，亲切地附和着西野。
“日芽香的话…靠窗的座位，喜欢么？”
“嗯！～非常喜欢！～”日芽香乐呵呵地把脑袋一点。
“那…我坐靠过道的这边就好～”
“七濑不想坐靠窗的位子么？……”日芽香觉得挺不好意思，“真的可以么？……我就这么直接坐进去？……”
“可以的～坐下吧～”西野抿嘴一笑，怯生生地缩着脖子摇了摇头，“我的话，没关系～”
可日芽香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一直以来，“默默地忍让”才是她最喜欢自己的原因之一，而面前的西野却执着地一再谦让着，害得日芽香由心中蹿升起无数的不安的长藤，牵绊了自己化作天使的进程。但是，西野的这份恭让又让日芽香感到无比的熟悉，她深知辜负这份牺牲，对西野是一种莫大的伤害，不亚于剥夺了她的信仰。日芽香心乱如麻，她呆立在原地，进退维谷，不敢妄动。
“啊，雨伞交给我来拿吧。”西野害羞地伸出了手。
“七濑……”日芽香无计可施，犹豫着慢慢将雨伞递了出去，“谢谢你～…那…失礼了……”
“后面的成员还请尽快坐到座位上……今天，全程同样会有工作人员为之后的纪录片进行影像的取材，所以还请有在社交网站或是博客发文发图打算的诸位成员将内容向工作人员进行展示，由其代为进行确认。确认无误后方可上传。”
“是！”
“那么接下来，就为大家分发早餐……这里有各式面包，包子、三明治以及和食便当等等。餐点用毕后将会有工作人员统一对垃圾进行回收。”
“啊！来啦来啦！”生田首当其冲地喊了起来。
“耶～”大家也都一呼百应。
“请给我和食便当一份，谢谢～……哇！超豪华！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啊！～我开动了!～”生驹像个男孩子，菜都还没碰，便用筷子扒拉了一大口米饭塞进嘴里，捂着嘴眉飞色舞地面对镜头，“嗯……米饭最喜欢了～嗯……米饭配什么都会很可口～我能吃好多……当然，说到日本人还得是和食呢～啊～开始想念秋田的大白米饭了～怎么办？！……”
“抱歉，肉包子有再小一些的么?……啊，这样啊，那么…就这个吧……没关系，一个就够了～谢谢。”井上依旧羞涩，她的双眼躲避着镜头，始终像是有说不出的酸楚，“自己的进食速度，自己还是清楚的……所以，两个的话……大概……抵达会场了也还没吃完吧……要是饿肚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是的，但是……不细嚼慢咽是不行的……”
“啊～这样的天气，美彩我呢～穿着宽松的吊带衫～坐在屋檐下～弄一碟毛豆或是鱼干儿～再配一大杯冰镇的大吟酿～一定要是九州产的大吟酿哦！哇啊～这才是'美彩的幸福'哟～”卫藤的眼睛忽闪忽闪，陶醉的表情散发着大人的色气，即便是在镜头前也毫不掩饰自己对日本酒的喜爱，这样的直率性格在初夏的季节让人倍感畅快。
“早～……是，我选的是蜜瓜包～……喜欢是喜欢啦……不过～怎么和你说呢…比起想要吃东西，人家现在更想要睡觉呢……”当摄制人员询问此刻的想法时，星野嘟起嘴，傲娇地冲镜头发起了牢骚，“我只想睡觉……真是的～这也太早了啦！这样是会缺乏睡眠的，怎么办嘛～睡觉的时间，还给人家啦！……”
“啊，早上好！已经开始拍了吗？……啊！已经是在拍了啊……是！……啊！这个啊～这个是盐……是的！是这样的，随身带着呢～而且还有好几种呢～……最近推荐的话～嗯……啊！……这个西洋芹口味的……这个真的～真的～超绝品！大家也请一定试一下～Amazing！~”有高山的地方总是少不了轻松和喜感。
每一位乃木坂46的成员，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喧哗着。如果此刻正有人欣赏被沾衣欲湿的细雨半掩着的初夏清晨，望着一辆墨色的大巴不留痕迹地穿行在迷蒙的天地间，那恐怕当其闻听得这一车的喧哗，先前的美景瞬间便会变得荡然无存了吧。
“要是鸡肉三明治还有的话～我会选的呢～……日芽香的话，会选什么呢？”西野微微摇着身子，两眼放光地看着日芽香。
“邪？！一样呢～我也是！”日芽香一下转过身，热情地回应西野的提问。
“是呢～……是一样的呀～……”西野不出所料地无法收尾。
“嗯……是…是的呢……”日芽香也感受到了急降的温度，她的身体僵住了，脸上写满了尴尬。
难以想象两人要是像普通同龄人般踏入社会将是一种怎样的光景。用餐时，除了就三明治的美味进行了一番粗浅的交流外，日芽香与七濑之间再无别他。如此安静的两人坐在一起，就像两棵并列的樱花树，单看均是极美的。她们看似毫不相干，就连影子也不曾有过交集，可当微风拂过，发出“沙沙、沙沙……”的清脆笑声，又会给人不一样的感受，既叫人叹息，又令人欢喜。
“嗯，挺好吃的……简单的食物我还是挺喜欢的……器具也不必准备……也不会摊得到处都是……怎么说呢…简单的食物，要是做得好吃…不是也挺好么。……是，抱歉，鞋子已经脱了……这样，会比较放松……嗯，和日芽香都选了三明治……虽然说得不多……但还是…有在聊天的～是吧？”
“嗯！我好喜欢七濑的哟～……不不不不，虽说的确是不常见的组合啦……唉嘿嘿嘿嘿～……但谈话什么的还是有的哟～……是，都没有去对方家留宿过……但是！但是呢～一起吃饭和唱K的经验却是有的!……一起唱的…是一起唱的《命は美しい》吧？”
“也许吧……对不起呢，有些忘记了。呵呵呵呵～对不起，对不起～……”
“邪！？……骗人的吧？……真是的……”
二人的这段不知所谓的对话，兴许是不会被收录在纪录片里了吧？既没什么内容，也没什么亮点。“乏味”！“枯燥”！也可能是不多的几个可以用来形容此段影像的词汇了吧。然而敏感老练的工作人员却似乎并不那么想。他们一边确认着拍摄的素材，一边意味深长地对着二人颌首微笑，还不时躲进设备器材箱后交头接耳，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七濑？……这个是什么呀？”
“是Walkman。”
“邪？！～是没见过的式样呢～……但是……好像比我的大出不少呢……”
“日芽香的话，也喜欢Walkman么？”西野微笑着侧过头看着日芽香。
“邪～怎么说呢～其实是受的爸爸的影响啦～”日芽香双手按在了歪着的小脑袋上，害羞地与西野对着话，“他也有一个Walkman的说，又大又重，还是那种放卡带的哦……”
“邪～……真好呢～是经典的Walkman卡带机呢～”
“邪？！～七濑也知道那种的吗？！”
“嗯，小时候时常会拿来听，那个时候就在想……各种各样的声音会从盒子里出来～感觉好神奇～然后…画画要是累了的时候就会搂着睡那样子……”
“啊！好可爱～……”
“那…一起听音乐吧～”
“嗯！~”
“听哪首好呢？~……《命は美しい》好么？~”
“《命は美しい》～好的呢！~”
“给！右边的耳机~”
“啊！~好可爱~……印着LOGO呢~……啊！还有一个粉色的圈呢~可爱呐~……”
“开始了哟~”
“差一点想要用小公主光线了呢~抱歉呢~唉嘿嘿嘿嘿~……”
“是音乐要开始了啦~……真的要开始咯~……”
很快，耳机里便开始播放起熟悉的旋律。
“马上就要在夏日音乐祭上表演了呢~……怎么说呢~……直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日芽香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要面对那样多的观众…该怎么做才好呢？~……要怎样调动起气氛来呢？~……”
“是呀……毫无实感呢……该怎么办才好呢？……”西野轻声应和着。
“捏！~七濑~……问个问题……可以么？……”日芽香转过头看向西野。
“可以哟~”
“有没有一瞬……有过……‘哇！想要变成活泼外向的女孩子啊！’……的想法？……就是‘哇！想要好好地说话啊！’…‘哇！想要好好地传达心意啊！’…那样……有么？”
“为什么问这个呢？~”西野侧过脸。
“因为七濑一直都很安静呢……像是可爱的人偶一样……嗯……真的是很安静呀……”
“是呢……的确大家也都是这么说的呢……那~…日芽香呢？~日芽香的话~是喜欢‘安静的吧？……”
“算是吧……”日芽香将头重新靠回椅背，愣愣地望着前方。
“我的话，是喜欢的哟~”
“为什么？……”
“简单~”
“邪？！……就这样？！……”
“是的哟~……”西野将自己的左手搭在日芽香的右手上，坐直了一些看着日芽香，“简单的事…要是做得好…不是也挺好么？……”
“嗯！~……”日芽香也坐直了，用左手轻轻地遮挡着因害羞而变得有些绯红的笑脸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一脸崇拜地望着西野，“有道理的呢~……”
“诸位，抱歉打扰了。再过不多久，我们就要到达音乐祭的主会场了，还请诸位打起精神……音乐祭现场也会有纪录片的相关影像取材工作，并将追加两位乃木坂46成员作为MC，对成员们进行采访，接下来公布一下担任此次采访工作MC的成员：西野…”
“是……”
“中元…”
“是！”
“MC的工作就请二位多多关照了。”
“是。”
清晨第一缕温柔的晨曦伴着大巴一路前行，她抚摸着日芽香的额头，这种突如其来的爱意令日芽香一阵眩晕。阳光拨开远处高楼的间隙，小心翼翼地温暖着她的肩膀，哪怕被另一幢高楼遮住，过不多久也会再次洒进车窗。鳞次栉比的高楼显然已无法封锁天已放晴的好消息了。窗前慢慢地升腾起暖意，消融着玻璃上残留的雨滴。兴许日芽香的明眸善睐，已无需再次倒映这千百万的雨滴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