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的尊严

2019-01-04  本文已影响0人  我是茉莉

      朋友说这电影前半部让你笑后半部让你哭。放映厅里,大家笑得声音真切,哭得……不知道,不管哪种哭,我们都不好意思让别人瞧见。那是一种接近狼狈的表情,不好看,所以不愿意有人知晓。但和角色的狼狈比,哭几乎算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章宇饰演的眼镜在气质上的原生态感让我忍不住去百度他的资料,以为他会有很长时间的底层生活经历。他一出场,就让人相信了。这个角色,是《我不是药神》里黄毛的延伸。如果黄毛不得病,很可能就是眼镜。顺着两者同样粗糙暴戾的气质不难寻觅他们的成长轨迹:从小生活在穷乡僻壤,留守儿童的成长方式,爱匮乏心贫瘠,教育缺位文化缺氧,稀里糊涂懵懵无知地长大,渴求被认可被尊重,因为一直在物质和精神的贫困线之下,这种极度匮乏引致的极度渴求被无知扭曲,甚至不惜饮鸩止渴,于是一场露怯的抢劫爆笑上演。在城市里,连做抢匪他们都会被自身的成长局限所拖累,成为全网的笑话。两个蠢匪带着费劲巴拉抢来的一兜子手机模型闯进毒舌马嘉旗家,三个被现实挤压得无处可逃的人,在孤岛一样的民房里,上演了一出关于尊严的荒岛求生。
        任素汐扮演的马嘉旗,无论角色还是演技,都稳居此片的C位。因为车祸导致的高位截瘫,让她生无可恋。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两个伪劣不假冒的抢匪被一心求死的毒舌气得七窍生烟。当两名蠢匪的狼狈不堪纤毫毕露在城市女的眼皮底下时,她因为瘫痪而练就的苛薄毒舌在求死欲的驱动下所向披靡,精准杀敌,有好几次,她差点赢了。死亡,才是胜利,抢劫,才是成功。这样的胜利与成功,是被命运辐射后的精神畸形儿,带着地狱的气质呱呱坠地。
        王朔以男性的角度替《永失我爱》中患“肌无力性疾病”的何雷选择了在爱情中体面退出,让所爱之人不被任何道德和良心绑架就能拥有一份明亮正常的人生,那是他身为男人最后的尊严。当病魔全面攻陷他的健康后,能够回应爱人的只有眼泪,那是他身上唯一能动的部分。小说到此戛然而止,没有然后,如果有,就应该是马嘉旗的现在,在被残疾日夜凌迟后,男作家会赋予他的主人公以什么样的内心挣扎呢,是不是会像马嘉旗一样苦寻死亡之门而不得入,一旦发现可以一了百了的机会,就疯了一样抓住,从此不在人间受难!当别的女人天天为穿什么衣服喷什么香水涂什么护肤品而烦心苦恼时,这个只有脑袋能动的女人,日日夜夜瘫在床上轮椅上,肌肉日渐萎缩干瘪,大小便失禁,没人帮忙处理就会气味难闻!这样的生活,现在是地狱,未来是纵深的地狱!在异性面前,在一直被她讥讽嘲笑的抢匪面前,尿失禁的马嘉旗在一瞬间崩溃疯狂,她声嘶力竭地喊骂,向要帮助她的大头吐吐沫,精湛的演技让观众高度共情了角色的绝望:这样的羞耻窘迫难看!让人只想,死!
      看得好难受……
      在比自己更没尊严的女人那里,一直自欺欺人的眼镜的尊严蓬勃生长。在更弱的人面前,他有了俯视的高度,有了悲悯的力量。顺着这个人物演,他应该是马嘉旗的摆渡者,对,不是凶手,是摆渡者。摆渡一个尊严尽失快乐全无的肉体走向彼岸,哪怕没有灵魂跟随。 当马嘉旗醒来的时候,看见眼镜留给她的写有“我想陪你走过剩下的桥”的卡片,嫣然一笑。对比前面的沉重,这段美好太单薄,参照真正的生活,这种结局太苍白。导演突然从写实转型成抽象派倒也不意外,团圆美满是我们文化的大方向,只能向死而生。我们只允许被死神追上的人撞线,不接受被判无期的人越狱。对于生不如死的人来说,人间是地狱,他人是地狱,狱警们一起将眼镜硬掰成另一个他人:应该一直安睡的肉体和灵魂又一次被拉回这个叫“人间”的地狱。
        然后……呢?
        我们对生和死的误解有多大?
        影片里的无名之辈不只是马嘉旗和眼镜,章宇甚至只是第三男主,但是最好看的一条线。任素汐不施粉黛的一张路人脸,在生动的表演中变得无比动人。到最后,我几乎迷上了那张纠结着各种情绪递进着各种情感的平凡面孔。流量为王的时代,拥有角色魅力的演员差点成为无名之辈。让好演员在综艺里哭诉因为颜值因为年龄而无片可拍,是这个时代的瑕疵。但《演员的诞生》和《无名之辈》让我们看到,文化产品的生产模式和制作方向已经进入缓冲区,被BLINGBLING的地摊货弄得没了胃口的国人也需要更高级的精神饲养。什么时候我们也有像《三块广告牌》和《她》这样的故事,还有像伊莎贝尔·于佩尔和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这样一脸皱纹的中老年女性在电影里诠释人生拆解人性,才是演员也是艺术最有尊严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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