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逛鬼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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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四期
有所敬畏，行有所止！
公路从柳树村蜿蜒而过，在最大那道弯里，有一口百年老水井。井坑上方的崖壁天然凹进去，一尊观世音披红挂金，坐于井口上的正中央。这汪山泉水清冽甘甜，冬暖夏凉，常年不断，人们都说是得观世音保佑。井坑外有阶梯通往崖上两座二十来户的大院落，还有个青石板平台，笼罩在郁郁葱葱的大树和竹林下。
老水井比公路高二十多级台阶，这是崖上人家到公路最近的路。
水井对面不远处有栋新修的楼房，外间是小卖部，里间是麻将室和小厨房，楼上住人。
小卖部和柳树村一样，绝大部分时间沉寂，只开一扇小门。倒是里间，烟雾缭绕，烟酒茶和瓜子花生的味道氤氲着，空气中升腾起呛人的气息，噼噼啪啪的麻将声，显示着这里的热闹非凡与焦躁不安。
“王平叔，问你拿了杨大娘的手机没？”隔壁桌的一位小年轻边摸牌边接电话，转过头来大声问。
“什么？手机？哎哟，还真的在我口袋里。没事没事，继续，该我了。”王平叼着根烟，含混不清地回答。随着他嘴唇的蠕动，一截烟灰抖落下来，橘黄的灯光下，燃烧的香烟头由灼红慢慢变暗，像极了他眼里的血丝，又一次在鏖战中输红了眼的诠释。
夜凉如水，王平昏沉沉出了门，他输光了母亲给的五百元，又欠了八百，被另外几个人赶下桌。身后麻将声脆脆的，在这夜里传得更远，即便有人离开，这噼啪声也不会间断，早有人等着接替位置。“他们继续热闹着”，王平在心里骂了一句，愤愤地过了公路，随即又想起什么，转身向老水井相反的方向走。
本来井边上去，就能进院回家，可王平几十年不从老水井过了，他不愿见到菩萨，只能走那条更远的路。
王平走出一百多米，再上坡，然后又回走一百多米。麻将声变得隐隐约约，偶尔几声虫鸣，有鼾声从土墙房传出来，劳作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王平气喘吁吁，终于看见家里微弱的灯光，他饿了，想起自己在麻将室坐了一整天，只喝了几杯劣质茶水……
王平推门的同时，母亲早已听出他的脚步声，披着衣服从卧房出来，去厨房给他端来了热饭菜。
王平狼吞虎咽，母亲把王平手机递过来：“充满电了。”
王平拿出母亲的手机：“今早拿错了，上午响的时候正忙，关了声音之后忘了。”
“是王雨打的，你帮我给她发个信息！这么晚就不打电话了，她一直没找到我，下午还打到隔壁你小叔手机上……”母亲语气充满期待，后来见王平不吭声不抬头，就慢慢停止了说话。
“算了，打电话快些。”母亲自言自语，她不会发信息，只能给女儿打电话报个平安。
王雨在城里安了家，接了母亲去养老，可母亲常一个人跑回老家住几天。后来王雨才知道，母亲每次回去，都是哥哥王平也回了老家……
母亲身体硬朗，走路、说话、吃饭、做家务都没有问题，但毕竟年过八十，又远在老家，所以王雨每天早中晚都会打电话，确定母亲平安。
从来没有半天联系不上母亲的情况，王雨担心母亲，还好小叔说母亲在家，她哥王平把电话拿错了……王雨今天真的生气了，一顿数落：“王平就是个逛鬼、害人精！算什么哥哥？成天东游西荡，不负责任，成家靠父母，跟着女儿还不改，老婆嫌弃女儿不亲，自己烦心了就回老家“躲”清净，钱挥霍光又腆着脸去女儿家……为了他，您一辈子没舒心过，八十岁还在操心儿子……您就不该搭理他！”
母亲讲完电话，对王平说：“以后带我电话出去，把声音开着，万一有事找你。太晚了，歇了。”
“不会揣你电话了。我电话就没开声音，还经常没电，反正没人惦记。”王平头也不抬地说。
“我惦记！”母亲慢慢往卧房走去。
第二天一早，王平要去街上买肉，母亲让他吃了早饭再去，他也不搭话，径直出门。
王平还是下那道更远的坡去公路，母亲在院外跟上他，看四下没人，往他兜里放了两百元钱，“给你定了些最好的鸡蛋，早点回来，饼子趁热吃。”
王平“嗯”了一声，转身下坡。路过老水井边，他低着头只看公路，快速走过那道弯，抬头轻舒一口长气。
他小时候常在井边平台玩儿，喜欢帮助弱小，是人人称道的孩子王。后来长得又高又壮，包了家里挑水的活儿，还常帮邻院的珍大娘挑水，不忙就把井边的落叶捡干净……好青年当兵也很出色，每次探亲，从老水井边路过，总觉得菩萨在对着自己笑。一切在转业时发生改变，工作被人走后门撬掉，家境贫寒的他回农村，从此觉得奋斗毫无意义……
王平一到街市就被麻将声吸引，想着只进茶馆看看，站一会儿就摩拳擦掌，然后坐了下去……
他手气不错，一直赢着，半下午饿了，想起要买肉，两位输家不让走，王平只好继续战斗。
“王平哥，找你好久，幸好你在这。杨大娘摔了，快回去！”村里一位同姓弟弟来报信。
王平蹭地起身：“怎么回事？”
“不知道，说是去给你买鸡蛋，从坡上滚下去了……”
王平急输家不急，他“啪”地把赢的钱摔回桌上，方才脱身。
回到柳树村的时候，王平直接从公路上了老水井的台阶。
踩上“阔别”几十年的青石板，像被电击，身体与灵魂的阻塞全无，王平扑通一声，朝着菩萨跪下，眼泪鼻涕一起流：“菩萨，我有错！求您保佑我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