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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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天了,然后从十月二十八号清晨到三十号三天时间里,分分秒秒不曾离开过脑海,时时刻刻一空下来就如千万把小刀刺痛着全身里外器官。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记录那三天日子的愿望。
二十八号清晨,四点十分左右,刚刚经历了一点左右的失眠到刚刚勉强小睡,被手机的振动声一下叫醒。一看电话,陌生而熟悉的恐怕。马上明白肯定出事了。
果然是养老院医生来的,急切地说,老奶奶情况好像不太好,请家属赶紧去。我马上说,马上来。一骨碌起来,赶紧摸一把脸,小跑着开门,边找着车钥匙。
下了电梯,对方电话又来了,说120到了,要不要送医院。我的脑子一下转不过来,只说我马上到。车钥匙刚转动 电话又来了,说老奶奶呼气心跳停止了。
我的呼吸和心跳也似乎一下停止了。哆嗦着手给弟弟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关机。又哆嗦着腿开车,直接去养老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那里,双腿发抖着开车,一只手不断给弟弟电话。一边想着母亲的状况。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镇静,一定要镇静,不能慌。这个可能性是无数次恐慌着想到过的一种,但是真正来的时候,依然不知所措。
没有办法,快到的时候只能给二舅舅电话,让他去敲弟弟家的门。而自己真的是连滚带爬,使劲叫保安开门,跌跌撞撞上电梯。
慌慌张张到母亲的房间,医生说心电图他们进来就显示没了,根本没有办法急救,而母亲已经在床上没了任何生命体征,只是看上去熟睡的无论我如何叫唤都不愿意醒来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母亲是去世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听见我的呼唤了。她心心念的脱离疾病的苦难终于是脱离了,却把我第一次扔在了生离死别的路口,即使无数次有过的思想准备一下觉得怎么会那么突然。那个四点五十分的清晨黑暗的那么彻底。
将近两年前母亲也差点离开,那些日子我天天害怕会突然遇到她的离世,然后我惊恐万状的样子。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我除了万般无言的痛,只会抚摸着她依然温热的身体,一遍遍叫着。院长说不要惊动边上老人,让我节哀顺变。弟弟没来前,我得做点什么呀。
放了热水,我说我要给她洗个澡。在医生的死亡通知单上签完字,医生说估计是老人呼吸缓不过来,或者痰一下出不来,造成呼气突然停止的。那也是无数次预料中的中结果。
和暑假给母亲洗澡不同,这个时候的母亲一点也不会配合,我努力轻手换下她的内衣,换上干净的,尽量轻的擦洗里外全身。尽管没了呼吸和心跳,但是母亲的身体依然柔软。一次次抚摸她的熟睡一样的脸,突然想,那一瞬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她该多么无助和多么希望看到孩子在身边,她一定呼叫过孩子的,只是没有力气而已。
接下来我几乎脑子处于混沌状态,当弟弟把母亲抱上车子,送她去教堂的灵堂时候,我又一次腿发抖地去领路。我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不能慌张,一切都是天意,母亲终于脱离苦海了,上帝终于带领她去天堂了。
因为和礼拜堂联系过了,那边已经有人接待我们,母亲的遗体顺利到达礼拜堂。我迅速回家找母亲过老的被条衣服等等。一边迅速地单位请假。
天终于大亮的时候,因为有人帮忙,弟弟,两个舅舅加礼拜堂几个阿姨,终于把母亲安顿好了。而我因为忙乎了两个多小时,人虚脱一样,剧烈的头痛,让我不知道如何悲伤。只是傻掉一样不知所措。但是无论如何所有的后事必须自己是主角。
先去医院开母亲的死亡证明,那是医生临走时候说过的。还好因为不用开车,弟弟心理素质比我好,所以我只要办事就可以了。在等待开证的医院综合办公室,医生拿出一个本子,里面都记录着各种死亡病人的基本信息。乘着医生找档案时候,我迅速地扫了一眼几个死亡记录。只有一个八十岁,icu里去世的,其他都比母亲年轻。又26岁溺水身亡的,有36岁脑出血离世的,有50几60几岁癌症病亡的。那一刻,真的感觉死亡离自己是那么的近。而母亲的死似乎也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然后又去了店里买了花圈等用品,放灵堂,因为舅舅知道,也有了他们送来的花篮和别的用品。因为早上走的匆忙,那个时候手机快没电了。还有很多事要联系。
回家冲了一会电,那些时候稍微躺了一会,心塞的如被一块石头堵住一样,喘不过气来。一遍遍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母亲没了,是真的没了。
差点空手去了墓地。幸亏母亲在15年春天买好了墓地,只要去公墓管理处告知一下就可以了。慌乱中差点忘记带公墓证件。虽然以前遭遇过亲人离世,但是都没有需要自己亲自去办理那些后事,过程也不知道,而这次没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似的。母亲幸亏有两个孩子。我甚至想到如果自己到了那一天,唯一的孩子会多么的狼狈不堪。
上午公墓办事处,顺带买了一个好点的骨灰盒。反正别人说是红檀木什么的,我们也信以为真。我们希望母亲最后能住的稍微好点,毕竟那是她最后的家园了。深秋的暖阳温暖地照在母亲的墓地,墓穴两边的莲花座,黑色大理石墓碑上褪色的十字架,上面名字已经褪色,立碑人是母亲最亲的儿女名字和外甥孙子名字。刚好有人写字,我们顺道让他们给加深了字体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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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也是我和弟弟按照母亲愿望给准备的墓地,在母亲身体尚好的时候,我曾经带她来看过,她非常满意,说特别喜欢,群山环保,山脚下还有小水库,对面是著名风景旅游景区。但是我一直没想过哪天要真的要把母亲安葬在此,不管这个地方有多美。
下午又去村里,派出所办理各种手续。我一直在想以前外公没了,姨妈没了等等,都怎么处理后事的,怎么轮到自己处理母亲的后事连走路也走不稳,说话颠三倒四,几个地方跑来跑去,一点头脑没得。
晚上陪灵堂的人告诉我们不用如信信佛教那样整夜陪着。关于母亲如果去世陪夜的事,在她生前也讨论过,她说我一直长期睡眠不好,千万不能为此影响我,不需要陪的。但是即使不要陪,我依然在自己的床上无法入眠,想着母亲独自一人冰凉地躺在冰柜里,我腿脚发抖,心塞,吃不下,浑身难受,却说不出哪难过。到了11点,想想早上那么早,跑了一天,不能睡不着,就吃了安定,没想到不到2点又马上醒来。胸口闷痛,头更是涨的晕痛。索性天不怎么亮就去母亲灵堂了。
母亲的灵堂特别安静,四周围绕的花篮里的鲜花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一辈子不可能买花,不懂得情怀的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被花香这样包围着。如果她活着,一定不会舍得花那么多钱去买那些所谓根本无用的东西。
周四事少,早上先去了养老院,整理母亲的遗物。头天早上离开的匆忙,一堆东西依然还在,担心养老院其他老人心绪,尽快处理。衣物什么的也不多,顺带感谢一下那些日子养老院对母亲的尽心尽责的护工阿姨。虽然中途偶然母亲也有不满意的时候,但是毕竟也是他们让我们子女能安心工作,也是他们随时的巡视,基本及时发现了母亲的问题。
然后就等下午牧师主持丧事礼拜。中午勉强吃了点饭,说是最网红快餐店,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因为头一天晚上儿子赶到,看到他的边上,稍微觉得有点安慰。空的时候一直和儿子说着母亲生前种种,还有最后的状况。儿子说他是上卫生间被侄子的信息吓晕的,一直傻在床上不知所云。非常不喜欢牧师两个多小时的所谓丧事礼拜。虽然从母亲进教堂的后事厅开始,那些阿姨嚒嚒,伯伯们一个劲地游说我们相信耶稣基督,这样将来就可以在天堂和母亲相会了。反正他们颠来倒去就一个意思。但是那个下午真的心情特别不爽,牧师全程传销式的游说,没有半点悼念母亲的意思,儿子和我都听的不耐烦。虽然处于礼貌,我们熬着,但是依然特别难受。
最后他们让我们亲属见了母亲一面。冰柜被移开,母亲被毛巾遮掩了两天的脸重新出现,舅舅舅妈和表姐妹们一个挨一个看一眼母亲。那个时候母亲的脸已经非常浮肿,已经没有了头天早上刚去世时候熟睡的安详,整个身体僵化了,我的眼泪哗哗直下,我透过冰柜的玻璃抚摸了她的脸,贴着脸想给她点温暖,但是冰柜传来一阵又一阵冷气。没有一个人哭泣,大家例行惯例一样走了一圈。
那个晚上我依然没有睡着,人整个是混的,思维几乎处于停止状态。勉强眯了一小会,怕影响第二天去殡仪馆,想着母亲一个人等着要被火化,一次次肝肠寸断。
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母亲走了,我的心理负担就会没了,那么多小时候她对我的打骂,成年后彼此的互掐,足以抵消一个女儿对一个母亲的恩情。
但是我大错特错了。等到她再也听不见我呼唤,再也不和我说一句话,甚至马上连身体也要变成灰的时候,我忽然地希望母亲能醒来,能再一次斗志昂扬地和我吵架,甚至像小时候那样骂我打我。但是她却不会了,我是真的傻眼了。
那一晚虽然没有和别人那样整夜陪着,但是我在自己的床上转辗反侧。我什么都不想,只是希望母亲能重新活过来,和我吵架。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依然头晕,头痛,走路根本不知道如何走,方向感也不太有。接下来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锣鼓喧天的乐队,担架上母亲的遗体,一排的花篮,我像木头人一样。
这个季节殡仪馆倒不是最忙的季节。我等母亲的遗体停在一个告别室后,司机让我跟着他去办理火化手续。
去服务大厅那是一条多么漫长而孤独的路,我跟着走的云里雾里,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的心里纠结成难以扯平的节。在服务大厅我已经分不清是不是我自己还是另一个我了。我拿出母亲的死亡证明,我用颤抖的手在几张表格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用我的手落笔让母亲去化成一缕青烟。
最后告别的时刻,我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我说不清楚是不舍还是为母亲辛苦一生的悲伤,我几乎不能自己,等拉推车的人冷酷地推开我拉着躺着母亲的推车的手的时候,我绝望地几乎晕倒在地上。
我明知道那是对被疾病折磨母亲最后的归宿,但是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忽然地发现,我多么希望母亲依然活着,哪怕让我多累多苦。我感觉人生原来竟然是如此的万念俱灰。我曾经自己也无数次徘徊在死亡的边上,但是真正的死亡其实要比想象更加让人无法想象。我也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人人死了对本人其实是脱离痛苦,对留下的人才是一种无边的痛苦。我和母亲感情不是特别密切,想想那些和孩子感情特好,一辈子享受父母深爱和温暖的孩子,当父母离世时候,那该如何去渡过呀。
在等待骨灰的大厅,我一直没有停止过眼泪,儿子一直拍着我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我。我在所有的泪水里看到了母亲最为一个平凡女性辛苦悲哀的一生,仿佛也看到了自己最后的归途。
那三天天气一直很好,深秋的阳光明媚而暖和,山道边上的落叶红的黄的铺满两边的小经,一地的落叶也似乎在哀悼着生命最后的悲歌。母亲最后被埋在了一块矮矮的墓地里,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她金色的名字在中午的秋阳里如鲜花一样芬芳了四周一片肃穆的景致。
我默默地站着母亲的墓碑前,好像漫长的一生就是为了最后的日子。也哀伤地看到,不管多么挣扎 ,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倔强,多么不肯和命运低头,多么漫长的抑或辉煌抑或暗淡的一生,最后都会殊途同归,都会安静地在天地之间,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