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通国

唐豪留学日本一年，怎么着也算是个“海龟”。

喝了洋墨水的唐豪有不小的人生抱负，他要把他学到的西方学术思想和方法运用到中国武术研究中，他要改造中国武术。《少林武当考》就是在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的激情中诞生了。

彼时，多数职业武士身体走向了新时代，而思想还被旧时代裹挟着。在同时代的武术同行中唐豪无疑是个另类，而人群中的另类总要冒着被孤立的风险。

西方人办事喜欢开门见山，不喜客套、隐喻、暗示等等诸如此类中国人习以为常的，早已熟视无睹的做事方式。唐豪似乎要把西方那种处事方式引进到国人的生活中，他在书中对当时早已在武术界颇负声望的孙禄堂，及武术著作颇丰且因开办武术馆不断宣传而声名日盛的陈微明，指名道姓直言不讳地提出了批评。

在武术界久负盛名的孙禄堂

一、炮轰陈微明

陈微明所编《太极剑》中有题眉为“丙寅四月初九日致柔拳社公祝张三丰祖师寿诞摄影”，在上海陈微明借助一年一度的庆祝致柔拳社仪式，大张旗鼓地开展纪念张三丰的活动。

唐豪批评说，张三丰生日见于《三丰全集》中清汪梦九所作《三丰本传》，其伪托博名已为识者齿冷。乃为汪梦九三百年之人，生当科学昌明时代，复据汪说以惑世人。【1】

陈微明还肯定地坚称，太极拳可断定是三丰所传无疑。他的理由是“《宁波府志》载有拳术名目，虽未言明是太极拳，然其中与太极名目同者甚多。黄黎洲所做《王征南墓志铭》，述三丰传授源流甚详，中间曾传之宁波叶继美，故《宁波府志》载之也。然则太极拳，自可断定是三丰所传无疑。”

唐豪用鲜活的考据资料反驳陈微明的逻辑推理，他说“《宁波府志》只要张松溪传而无拳术名目，陈微明所见者，岂另有其书耶？王征南拳法，黎洲子百家曾述其名目，然其与太极拳同者极鲜。”【1】前清举人陈微明显然没有详细考证所举资料，所做的推论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陈微明开设致柔拳社，当然是以拳技谋生，本质是一个商人，正如同他在书中所言，名人轶事只为增添饭后谈资之用，并没有深入探究一番。陈微明大肆举办纪念张三丰的活动也同样是商业宣传活动的一种推广太极拳方式，事实证明，陈微明在太极拳推广上及其成功的，其影响力甚至远在他的师父杨澄浦之上。

唐豪似乎要做一个学问家，凡事都喜欢追本溯源，刨根问底。

太极拳对练，左为陈微明

二、炮轰孙禄堂

在武术界久负盛名的孙禄堂，唐豪也一样不客气。

唐豪也指名批评了孙禄堂，“近人言太极拳术者，无不谓三丰所发明，孙禄堂《太极拳学》云，张三丰遵（易经洗髓）二经之义，用周子太极图之形，取河洛之理，先后易之数，顺其理之自然，作太极拳术，阐明养生之妙。又说：先生以河图洛书为之经，以八卦九宫为之纬，又以五行为之体，以七星八卦为之用，创此太极拳术。”

他认为“孙之此说与《少林拳术秘诀》述达摩见寺僧每当说法入座，即昏钝不振，因而创练身法十八手事，同一杜撰可笑。”【1】

孙禄堂似乎是杜撰，陈微明从历史寻找相似的事例的蛛丝马迹借以证明，他则是直接把自己理解的传统文化统统罗列在张三丰身上，说是文学创造更为妥当。

陈微明的太极拳架

三、力挺唐豪

唐豪的武术思想，自然有人欣赏、有人赞许，不然《少林武当考》就不可能在唐豪工作在中央国术馆的时间里有顺利面世的机会。

国术馆馆长张之江就为唐豪的书作了序，他在《序》中写道，“武当、少林在过去的历史上，形成两大宗派，是人所共知，而因此演变成许多荒诞的神话，引起许多无谓的斗争，也是人所共知。”中央国术馆最初虽然建设了少林门和武当门，但张之江并不赞同这种无谓的门派分离。国术馆发生了少林门与武当门决斗事件之后，撤销门派分类只有一个教务处并不再有门派，与张之江的思想不无关系。

“至于武当、少林之源流上的意义及历史过程上的事迹，不独知道的如凤毛麟角，即自命为武当嫡派、少林正宗的技击家，也只有俚俗谬误不经之谈。”武当与少林，只有传说并无真正的历史，两个门派的技击家只知道俚俗一类的不经之谈，这是事实，民国以来出版的武学书籍充斥着这样的无稽之说。张之江认为它们都是国术衰落的原因。

张之江支持国术必然要经历科学的洗礼，“把先哲的遗留，用现代方法整理出来，加以考据，有所证明，辟起荒谬，撷其精英，在新兴的国术界中为及其重要的工作。”他还对唐豪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赞扬，“唐范生同志居然打破许多客观上困难的条件，将武当少林的过去历史，用辩证法整理出来，并且对它的背景，有独具慧眼的观察，对它的传说有引今证古的分析。这不只在国术界是空前的创造，即在现代学术界中也算伟大的贡献。”【1】一馆之长坚定地支持。

但是一人之力难抵众怒。

指柔拳社的纪念张三丰活动

四、难敌众怒

唐豪可能预料到自己在书中直言不讳地提到若干人的名字，自然会得罪到一些人，所以在在《自序》中说，“这本小册子，得罪人的地方颇多。希望被批评者能够体会到这是学术上的探求，并不是要故意开罪与诸位。”

唐豪《少林武当考》很是火了一把，初版3000册很快发行一空。对作者无疑是大好事，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本小书竟然引起轩然大波。武术家中一些人士说他“行径可耻”“愚弄我国人，扰乱民心”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即便中央国术馆顾问张洪之、李松如等，那些同意唐豪来国术馆工作的人也颇有微词。

唐豪得罪了作者，更重要的是得罪了自以为是少林正宗、武当嫡派的一些勇于私斗的职业拳师，他们密谋对唐豪将不择手段地饱以老拳。

唐豪摊上了大事。

民国时期孙禄堂是各种大型武术活动的座上客

五、尾声

1931年5月，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唐豪不得不从中央国术馆辞职，本是身怀远大志向却是狼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