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耘心解之一:日月行天有大道
《中庸》原文-第一章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耘心解读:
“天命”,何为“天命”?天者,人之上也,绝非头上之天空,而是高于人类的大自然,大宇宙;命者,令也,“令”字本就是“命”字的本字,“令”者,限定也,定数也,所指示之要求也。“天命”,即上天下达的最高最权威的指示,是上天的旨意,是最至高无上的、客观永恒、光明崇高的指示,即宇宙自然的客观规律,真如大道,是上天所谓定的定数、规则,这就是上天的本性。如日月星辰的变化规律,如太阳之东升西落,如昼夜交替,如春华秋实,如水流就下,皆非人力所为,人心所控,皆是有一双无形之手极有规律地推动运转,依道而行。此谓“天命之谓性”,上天本有的万物秉性,光明大道,客观实性,将之示人,便是天之“命令”、天之“指令”,指示人们,依此天命(天令、天道)而行。
“率性”,“率”者,领也,“率性”,就是人们“领命”、“遵命”,领天之命,遵天之命,遵循上天的旨意,依循上天的规律大道做事情,这就叫“道”。道的金文字体结构,从走从首从大路,首者,从头也,突出眼目,也突出思考,人们目光紧盯着上天的客观规律、宇宙大道,而坚定地跟随前行,这种行为就是“道”。道者,导也,道又是导的本字,造字之初便是向导之意,因此,率性,就是让上天示现的规律做人们的向导,这就是道。由此可解:率性之谓道,意即,遵循(率)上天的规律本性(性、天命)而为,就是“道”。
“修道”,“修”者,从悠从彡,悠为悠然从容,彡为涂上美丽的颜色;“修”的本义是:从容装饰,精心美化,故,修道,就是要人们像装饰器物一样,从容悠然地精心地遵循上天示现的规律大道来用心做事,这种从容、精心的依道而为的过程,就是“教”。“教”字之甲骨文字体,从爻从子从攴,爻即古代的算筹,古人效法天地之变的规律,用阴阳的组合(八卦)变化,推测、计算世事的变化;也即,古人用算筹的方法学习天命天道,攴,则表示手执鞭子,由此可知,“教”就是用手执鞭子严格监督着孩子用算筹之法学习天地变化的规律。这就是“修道”,故曰,“修道之谓教”。
因此,开篇“性”“道”“教”三字,其核心要意就是:让人们依照宇宙大道客观规律去做事,去学习,去修炼。“中庸”的要意也在此处,何谓“中庸”,依照天地宇宙的规律大道去做事,不偏不倚,不过不及,宇宙大系统怎么运作我们就去怎么运作,人类本来就没有多少真正的自由,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依循宇宙规律去做事的自由,如果一旦偏离了这种大道,用自己的个人意志去做事,就必然危害自身。所谓君子,就是能依循宇宙大道做事的人。儒家的核心思想,也就是依照天地宇宙大道去修身去处世。这应是儒家的本意吧。
因此,本书特别强调:“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不依天道去做事,那就不是儒家!为此更进一步强调: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做为一个儒家君子,做为一个修道有教之人,必须要“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即不要认为你看不到(天道、天命)、听不到(天道、天命),不要认为自己感受不到(天道、天命),就可以胆大妄为,就可以无法无天,必须时刻心怀敬畏,敬畏那些自己还认识不到的“天之命”,要时刻修道,时刻从“教”。尤其不要在那些别人看不到、别人感受不到、自认为无人可知的隐蔽处、细微处,就可以自我放纵,就可以不守天之大道,因此说,君子要“慎独”。慎独,就是在别人都看不到的时候,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自己的独立空间内,也要时刻修道,时刻不离道。一旦离开,就是不守道,就是违道。一个真正的君子,就是无时无刻不坚守天之大道的人,就是一个时刻修道的人,就是一个有教养、有修为、有德性的人。
修道的具体表现是什么呢?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修道的具体表现就是:“喜怒哀乐之未发”、“发而皆中节”。
就是控制好自己内在的情绪,不让“喜怒哀乐”的种种情绪表现出来,就是《大学》中所讲的“正心”:
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简单来说,就是人在“喜怒哀乐”,心“不得其正”,就会“心不在焉”,心正,就是心在其位,心在当下,心与眼、与耳、与行为举止、与身体感知的外在事物融合为一,这种状态,就是情绪之“未发”的状态,是一种无喜无怒无哀无乐的状态,或者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自己身心不被情绪所左右的状态,这种状态是一种恰到好处、不会因情绪的或喜或怒或哀或乐而有所偏斜、偏颇的状态,这种状态,叫做“中”,中即正好,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中正,正中,客观平静地对待事物。之所以能如此,正是因为君子修道,以“天命”“率性”修道,而拥有的“教养”,一个不知修道的人,会动不动“喜怒哀乐”形于色,看待事物必然有偏辟。正如《大学》所讲:
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
情绪是会影响人的公正的判断的,能客观公正地看待他人与事物的人,天下真的很少了!感情态度太亲近容易辟(失公正),感情态度太厌恶容易辟(失公正),感情态度太畏惧容易辟(失公正),感情态度太哀悯容易辟(失公正),感情态度太傲慢容易辟(失公正)。
故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但是人毕竟是有情绪的动物,内心有了喜怒哀乐,总不能老憋着吧,再说要是人真的连喜怒哀乐都没有了,是不是也就不太正常了呢?那不是让人禁欲吗?儒家从来都不是这么无情的,只是在告诉我们如何修行,如何达到一种最为客观、公正、恰到好处、不偏不斜的处世为人的境界,因此接着文章便指出: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先说“节”,何谓“节”,金文篆文的字体都显示,节是一种竹筒餐具,就是竹碗,而碗底就是天然的竹结。后来这种竹碗,用竹棍一敲击,还挺好听,于是这种餐具又渐渐成了打击乐器,故又有“击节”一词,即打拍子。当人们的感情情绪喜怒哀乐发出来后,都有节制,都有节律,都有约束,而不是让感情泛滥,以至于让感情影响了自己的言行举止,影响了自己的心智判断,那种这种喜怒哀乐的情绪抒发出来,就是“和”了。
“和”是一种什么状态呢?“和”的本字即为“龢”,表示吹奏用芦管编成的“排笛”,造成不同声部的乐音美妙谐调共振。在金文字体中的另一种写法就是“和”,是“口”+“龢”的组合,比喻不同人的言论相互响应,相互协调、合拍。后来“和”的意思,主要就是指观点、言论虽各不相同,但主旨一样,主调都合拍,只是说法不同而已。现在的“和谐”一词,“和”与“谐”近义而有所不同:“和”表示不同声音、不同观点因相合拍、相融合而产生共鸣,强调诸异而致同;“谐”表示相同的声音、相同的观点因一致而统一,强调诸同而大同。简单地说,“和”是“和而不同、不同而和”,“谐”是“同而大同”。
故此,“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就是指:喜怒哀乐这种种情绪,在抒发出来后,都是有节制、有限度的,不是泛滥的,是发所当发、止所当止的,是有节律的,这就如同不同的人吹笛排箫乐器一样,声音虽各不相同,但是都节律一致,统一协调,这种对情绪的控制,非长期修道守道而不可得,绝对是一种至上的修为,是一种老成持重的表现。
故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是天下的大本,因为“中”就是中道,就是合道,就是对道的坚守,不偏不离不倚不斜,不被情绪左右,因此说是人们修行的根本,是人们是否修道的标志;“和”是天下的达道,“和”是人们修行的通达大道,是方便法门,是重要路径,人毕竟是有情绪的动物,情绪抒发出来是正常的现象,但抒发时要有节制,有节律,不让情绪泛滥左右,这种状态就是一种“修道”的状态,一种有“教”的状态。当每一个人都能达到“中和”的状态,那么天地便各守其位,人心各归其正,万物自然生发,系统之中的每一个要素但安于其序位,在家庭中夫妻、父子、兄弟、姐妹、长幼等等,一切都自然而有序,各安而有责,走向社会,君与臣、上与下、同事朋友之间,无不是各得其所,各行其职,各安其序,正如太阳东升西落,时间昼夜行替,人们晴耕雨织、春种秋收夏长冬藏,身体新陈代谢,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安其位,合其序,行其道,万物化育,自然生发。
宇宙是一个大系统,地球、自然、社会、国家、家庭是一个个的小系统,乃至人们自身也是一个系统,系统只中也仍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系统,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在系统之中运行。系统有其自身的规则、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是“上帝”的力量在推动,星系运转,日月行天,夜伏昼出,春荣秋零,男女有别,长幼有序,一切一切,有序,有位,有进,有退,有老死,有新生,合其道,是为有教养,有修为。此为中庸的境界,中道的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