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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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的树危险的路
老书记背着手，在田埂上来来回回走了一趟又一趟，心里急，却始终没想到好办法。
老书记姓马，是土生土长的乐福村人，当了50年的村书记了。他不明白，原本安乐祥和的乐福村，为什么问题不断？他不明白，原本好说好商量的事儿，为什么成了死题？
1.埋下种子
横贯村里、连通繁华的这条水泥路，当初修建，是村里出钱修的，大家一百个赞成，纷纷说：“这是件大好事，以后进城再也不用踏那泥巴路了！”
为了照顾有车的大户人家，水泥路修成两车道，明显比之前土路拓宽了好多。
就在大家伙儿为这气派的两车道水泥路欢呼时，道路两旁田地的主人，董家人，不乐意了。为啥独独牺牲我的利益？
2.争夺
董家当家的，董树林，决定出面为家族争一争。
他找到老书记，态度很端正，语气也很恭敬：
“老书记，您在我们村当了50年的书记了，亲眼看着我们长大，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在这片土地上付出了多少汗水，您是看在眼里的。”
老书记微微颔首，静静听着。董树林接着说：
“董家人从不占别人便宜，也不爱到处生事，就守着祖上分给我们的田地，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眼瞅着这田地越来越值钱，董家子孙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够分，偏偏修路又来占用了我们的田地。书记，您看看，村委会是不是开个会，商量商量这件事？”
董树林也是村委会代表的一员，他想好了，如果要投票，他是有把握的：他自己可以投一票，张家、赵家，他有把握能说服他们支持自己。毕竟，以前投票，张家、赵家也曾拉拢过他，他支持过不止一次了。
老书记顿了顿，不置可否的说道：“树林啊，这事我知道了。现在都讲究民主，所以，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这样吧，我跟韩主任和几个副主任合计合计，再通知你。”
“好的，书记。那就麻烦您了，我就先回去，等您消息！”
3.村委会
（1）
隔天，老书记见到韩主任，说了这事。
韩主任是个大嗓门：“就那么点巴掌大的地方，怎么滴，还想要赔偿？！老子还想要赔偿呢！为了村里这些破事，耽误了我多少活儿？如果出去打工，我能只挣这么两千块？哪回村里上新项目不是我们哥几个自陶腰包？谁给我们补偿了？！”
“我知道你委屈，自打你从部队转业回来，一心一意为村里谋发展，从外面引进技术，拉赞助，忙前忙后，大伙儿都能看到，打心底地感激你！”书记自知这是捅到了炸弹，赶忙圆场。
韩主任是大嗓门，但是他不笨，他怎么可能自己去得罪董树林？
“行！书记，也不能让您难做人不是？村里开个会，看看大家同不同意补贴董树林。”
（2）
基层办事效率还挺高。开会通知下达，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村委会议室集合。
照例，老书记先开场。简单介绍了修路的事，还有董树木的诉求，点出了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
然后大家依次发言，按座位顺序。
说是随机坐，其实，上首的几个位置基本固定，书记居中，韩主任左手，高副主任在韩主任左边，李副主任在老书记右手。
“韩主任先说。”
“咳，咳”，韩主任清清嗓子：“各位，董树林这事，还是得靠大家拿主意，我的意见是补，毕竟为了大局嘛，值得肯定。不过，我提议，以后这类事得写申请，写清楚被占用了多少。另外，其实有很多同志，都为了集体牺牲了小我，不如，都趁这波，一起写申请，村里会计一起算算账，看看能不能一起补。行了，把时间留给大家发言。”
（3）
轮到高副主任发言了：“领导们的发言，我都很赞同，说明大家心中有大局，勇于牺牲小我！对了，上回，上级来检查春耕，是我家招待的，茶水、毛巾、西瓜、误工费什么的，我也能申请吗韩主任？”
“能能，为什么不能？李副主任，该你了！”韩主任说道。
“我觉得韩主任、高副主任都说得挺好，咱们村要谋发展，得群策群力。有句话说得特别好：这儿是我家，发展靠大家；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我们村就会变成美好人间！”
“咳咳”，下面有人发出了两声咳嗽，“李副主任，要不，您给我们来两句呗，这歌词都整上了！”
“哈哈哈”，一阵哄笑。
老书记赶紧发话：“行了行了啊，再起哄就罚你们去清理村里那公共厕所！”
大家赶紧收声，村里唯一的公共厕所，谁也不想管，那个味儿，那个脏啊！可是，关我屁事？
“嗯嗯，上回，修这公路的时候，有用到我家的工具！我们全家都参与了路两边的杂物清理，那我也写个申请，主任”，李副主任赶紧把最重要的话说完。
张家、赵家还有其他3个村委会成员纷纷想起来：
“上回，村里拍宣传片，人家来拍的是我家的田！用的我家的道具！”
“上回实验新种植技术，用的是我家的苗！”
张会计发话了：“行了行了，申请你们可以写，但是，村里账上没钱！”
4.报复
自上次村里开会无果后，董树林不仅没有得到赔偿，反而感觉被大家羞辱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他号召家族，使劲用公路。
在公路上晒被子、晒谷子是常事儿。
往路上扔垃圾、扔铁钉，没少干。
反正，能妨碍到别人通行，他就觉得解气。
最近，他又号召家族把田地里的田埂，再铲一铲。田埂每退一步，他家的田地面积就能更大一点，他心里就能平衡一点。
5.激化
（1）
2024年夏，我国大面积长时间暴雨，导致多地水灾。
村里好多田地都淹了，庄稼没收成，村里边一片唉声叹气。
这天，又是一整天的大暴雨，年久失修的村公共厕所，屋顶塌了一角。
董家离公共厕所最近，第一个发现。董树林赶紧把放暑假在家的儿子董健叫出来：“儿子，你快去老书记家，告诉他，村里的厕所塌了，很快，这臭水会流出来，整个村儿都别想住人了！”
董健穿好雨衣，打个伞出门了。这雨，太劲暴了，他长了20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难怪，英语里把这种雨叫“rain cats and dogs”。
快到老书记家时，远远就看到老书记，背着手，在屋檐下焦急地踱来踱去。董健把事情告诉老书记，老人家一跺脚：“我就知道，要出事了要出事了！”
“董健，你小子跑的快，赶紧去通知韩主任，把村里那几个人都集齐，然后把沿路能叫上的都叫上，带上工具，去公共厕所那集合！”
老书记转头朝屋里喊：“老大、老二、老三，把你们儿子都叫上，把家里盖房没用完的材料都带上，去公共厕所！”
众人无话，都赶紧行动。
（2）
待大家都到公共厕所这了，才发现已经晚了。
臭水到处弥漫，糟糕的是，厕所粪水已经流到旁边村里唯一的小河……
还有更糟糕的，小河水位肉眼可见地不断上涨，眼看就要漫过这条村里主要的水泥马路了……
韩主任大嗓门立马发挥了作用：
“书记家的，用你们带的材料把公共厕所塌方先修好！
其余人跟我一起把河岸加高，家里有沙土的都赶紧拿来用上，再不用上，他娘的你家里那点破东西都保不住了！
董健，你们几个小子跑去再把村里所有的壮劳力都给老子叫出来！”
（3）
董健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事，连声应着：“哎哎，好好，这就去！”
伞已经打不住了，索性收了伞扔在一旁，顾不上那许多，只希望快些再快些，只希望村里不要出事！
特大暴雨，下的连路都看不清了，这cats and dogs 像不要钱一样落下来，董健沿着这条熟悉的水泥马路，挨家去叫人。幸好，大多数人都是沿路而居，虽然视线不好，但不影响他行路。
这20年来，水泥马路他熟的不能再熟了。这20年来，马路两边的人家，谁家的饭他没吃过？谁家院子里的果树他没爬过？
思绪飘远，时间也飞快，10分钟不到，小河的水，已经漫过了水泥马路，大概到董健脚背的位置。
他想，这不碍事，水泥马路是平的，又不怕摔跤。这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又加快了脚步，那边还有五六家，都叫上后，他要马上赶到小河边，帮忙一起加固河岸，小河不能决堤，不然，村民们的家一准儿被淹……
（4）
再次路过老书记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马静幽的样子。老书记的大孙女马静幽跟董健同岁。
小时候，董健和马静幽一起去邻家地里偷过黄瓜，一起光屁股下河摘过荷花，想到这里，董健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
“还是不要叫她了，太危险，一个女孩子家的，来了还不够添麻烦的，让她在家躲着点好。”董健心里道。
路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董健又往前跑去。大地，似乎抖了抖，怎么回事？
董健继续向前。一瞬间，他脚下的水泥马路下沉，董健一下子跌进水里。他使劲挣扎，想站起来，可是，水流太急，那股强大的力量带着他、泥、粪，不由分说地流走了……
雨太暴，水太急，风太劲，雾太浓……
6.丧事
加固河岸的大部队，发现不对劲后，急忙赶到马路塌陷处，没发现什么，就叫各家都清点一下自己家人。
董家的董健呢？老书记让他去叫韩主任，韩主任让他去通知村里壮劳力。董健妈发疯似地挨家问：“你见过我家董健吗？你见过我家董健吗？”
大家摇摇头，意识到大事不好！顾不上河岸，顾不上粪水，全村人一起寻找董健！
找了三天三夜，找到暴雨停止，也没有找到董健。
董健妈憋了三天，终于爆发了！操起擀面杖就往董树林身上打，悲痛又凶狠：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董树林连连后退：“婆娘，你疯了！儿子失踪我不难过吗？大家都尽力找了，你怪我干嘛？”
“如果不是你，那马路边的田埂会那么窄？！还有，你都带着大家偷偷干了啥坏事？你心里没点数吗？！”董健妈嘶吼道。
“是是，我是铲了点田埂，可这又不是啥大事？”
“如果不是你，路边的树会倒？
如果不是你，马路路基会被侵蚀得这么快？
如果不是你，我儿能消失在马路上？！”
董健妈悲痛欲绝，差点晕倒。董树林不敢吭声，任由她发泄这些天的愤怒和绝望……
村里是不得宁静了。全村人继续搜寻董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在小河的尽头，被大水泡的面目全非的董健，浮出了水面。
多么帅气、阳光、好学的小青年，如今，人人都不敢看他！
就连他爹董树林，楞是在旁边跪了半天，从他的衣服和随身的东西，才确定这具尸体就是董健。
白发人送黑发人。葬礼是全村人帮着张罗的。
这是一场无声的葬礼！
这是一场恐惧的葬礼！
这是一场愤怒的葬礼！
7.重建
乐福村沉寂了。
任凭老书记50年与熟人打交道的经验，也拿这路、这人，没办法。
他想到儿子对他说的话：“现代社会，就得按法律办事，就得按经济规律办事。公共物品，如果使用没有任何成本，就会出现‘公地的悲剧’，到最后谁都没法儿用！村里就得有成文的规律，讲人情碍于面子，处处办不成事儿！”
老书记的儿子，人称“马博士”，在北京社科院工作。他打电话，把儿子从北京叫回来。再安排村委会代表们碰面，商量下一步。
接着，召集全村大会。
会上：
首先，严厉批评了个别村民走了“歪路”，害人害己不可取！全村人都可怜董树林，同时也后怕。这一回，死亡的恐惧离村民们实在太近，太近。
其次，全面分析了这次暴雨灾害的原因，既是天灾，也是人祸。下一步，要用行动来杜绝人祸，要用集体行动来抗击天灾！
最后，村里公共事务的管理，需要重新制定规则。用三轮全村大会把规则定下来，一旦定下来，就要严格执行，谁也不能例外。
马静幽一直缩在大会的最角落。
董健是她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在同一个大学读书。在她眼里，董健是一颗耀眼的星星，这星星说没就没了？她不能接受！
她利用学校暑期“振兴乡村”的实践活动，组成了一个调研小组。在她爸爸马博士的指导下，策划了两个月的“乡村问题追踪行”。老马书记、马博士、马静幽，三代人，全部出马，为乐福村尽心尽力。
韩主任，和新一任村委会代表，把所有的公共事务整理成清单，落实每家每户的责任，把所有村里事务公开。
他那大嗓门儿，喊话一准儿都能听到：
“乐福村，要走一条新路，一条正路！
每家每户必须出钱或者出力！”
第二年九月，又到了农忙季节。家家户户，在地里干活就直接喝小河里的水，谁家都不会往小河里扔东西、洗衣服了。在外面干活都去公共厕所方便，不臭了，洗手也注意节约用水了。各家的拖拉机、板车，在水泥马路上来回穿梭，踏踏实实地运送着各种物资。
乐福村，重新拥有了自己的新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