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
我社交活动基本为零,不熬夜,不聚餐,不唱K,不去影院。平时没事早晚去公园散步,种花养草,拍照看书。身边人都说我年纪轻轻活得跟个老年人一样。前两天,跟同事闲聊,他说:“我很好奇,是啥原因养成你这种性格的?”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我突然找到了答案。是因为我爷。
回忆我爷,已经离开两年了,但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到现在我甚至还会经常做梦,在梦里我都意识清醒,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这是梦,我就会突然哭醒,很伤心的哭出声来,我根本控制不了我的难过。
我会很怀恋小时候,可是有时候我却不敢去想。还是因为会难过。回想起我爷,他就是一个普通老头,年轻时上山打猎,下水捕鱼,老了整天却是养花逗鸟,喝茶打牌,钓鱼赶集,完全就是一副退休老干部做派,呵呵。我爷是很上相的,他很爱种花,我就爱拍花,也爱拍他。我想我爱上拍照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的吧。跟同时代的人比,他算是一个有能耐的老头,一辈子风风光光,有吃有喝,没遭过啥大罪。他向来是手里有一分花两分的人,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从来就没说过要替儿女攒钱省钱什么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点他可看得开。他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看个电视广告,也能订购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你跟他说这都是骗子,上当了吧。他哪怕知道受骗了嘴上也强硬,“昂,可是滴来?………我不跟恩抬杠。”可他明明就是一个爱抬杠的老头啊!呵呵。从来都是不嫌麻烦,乡邻去城里买电车找他,去医院看病也找他,他都去帮着忙活。一把年纪东奔西跑不消停,就是不服输,不服老,一辈子爱自由,爱吹牛,爱神侃,似乎就没什么东西能困住他,也没什么能难得住他。
我爷 我爷惯孩子,是真惯。我现在想想我小时候没有丧尽天良,但也真是坏事做尽啊。有时候反思自己现在的骄纵跋扈,还真是我爷一手惯出来的,呵呵,唉。小时候,是真不懂事啊,但却真没咋挨打,他舍不得。他自己不打,也不准别人打。我姑有时候是真看不下去了,想动手,但就是没机会。我爷每天都要去赶集,固定每天早上七点多去,九点多回。我们从来不用央求要买什么,因为他从不空手回。家里零食是从来没断过的,我爷爱买,而且是看见什么买什么,从来不心疼。我家是铁门,每次估摸着他快回来了,当听见车轱辘压过大铁门槛那一声响儿,我们就冲出来,把他团团围住,七手八脚的翻看着今天又带回来什么好吃的了。有一次,我在我姨家,她进城了结果却是空着手回来,我当时的内心莫名的十二分沮丧啊,一点不能理解出去一趟竟然不花一毛钱就空手回来了?还是我爷好,对,都没我爷好。
我爷爱吃鱼,会吃鱼,也最爱钓鱼。我们小时候会到处去给我爷刨蚯蚓,还必须得是那种红蚯蚓。我小时候是真不怕,也不觉得恶心,每次刨一大罐子,跟邀功似的拿给我爷。他去钓鱼,我们四个跟赶鸭子一样拿着东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大中午的戴着草帽,摆好小马扎,打个窝子,举着鱼竿能一动不动一坐就是一个中午。我们怕惊着鱼,不出声就死死盯着鱼漂,有鱼咬钩,猛得一甩鱼竿,嘿,一条大鱼就上钩了,我们能手舞足蹈惊呼半天。
我爷我初中住校,每周都骑自行车往返,我那时连给车胎打气都是我爷给我打。我那个破自行车动不动就坏,一坏我就找我爷,他就给我推去修。高中三年,一个月回来一次,无论刮风下雨,都是我爷亲自接送。把我送到路口,陪我等车。我说:“老爷,你回吧”。他不理我陪我等。他爱打牌,每天都打,但要接送我的时候,牌再好,说不打就不打了。每次我回来,他一定让我快到了就提前给他打电话,而我每次都是到了才打,他就不乐意了,嗔怪道“我叫你提前打电话滴呢?”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等,却宁愿等我。我爱吃冰糖葫芦,那会我都上高中了,听到门外有叫卖声我爷还会立马跑出去,举着一串糖葫芦倒像哄小孩子一样递给我说“你看,这是啥子?”我则更开心,立马接过来塞嘴里,也送他嘴里,他闭着眼睛说怕酸,可还是咬下一个,我就看着他笑个不停,觉得好逗啊。我爱吃粽子配咸鸭蛋,每年端午,我爷一定会再三嘱咐我奶粽子要裹紧才有嚼劲,鸭蛋一定得腌到流油才好吃。每次回来我说“我就想吃这一口”。看到我吃的狼吐虎咽,他就一脸满足笑道“我就知道玲玲爱吃。”
我爷我以前也会想,万一有一天俺爷不在了怎么办?可是每次想想就难过的要哭出来,就不敢再往下想。后来,他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了,花草也顾不上了,鸟笼子也都空了,赶集也去得少了。一切都来得特别突然,我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我背靠在病房外面,眼泪掉着不敢出声,死活不敢进去,他身上全是管子,插着呼吸机。就那么快,从医院拉回来,就躺在地上的稻草上,吸着氧,每一分钟都是在熬,等着油尽灯枯。那两天人也哭累了,有时候我坐在地上望着他出神,心想也许明天就好了吧,睡不定他就醒了呢。我喊他,他也听不见,戴着氧气罩艰难的呼吸着,每一口气都费劲,我特别担心他哪一口气上不来就走了。那个以前还要减肥的胖老头,两天就瘦的不成样子,医生说内脏器官功能都衰竭了,我就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快,我就只能看着他那样一点点熬着。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探望的人,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都是一些宽慰的话。哀莫大于心死,我不能接受,你的亲人就躺在你面前,你却无能无力的看着他,或者说就这样干等着他死去的那一刻。真的很残忍。一天下来,家里人都累得不成形,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就睡着了。我和姑父坐在他边上守着,我一点都不害怕,有什么好怕呢。他那天晚上就有那么一刻突然很清醒,我和姑父一个劲儿的喊他,我说“老爷,我是玲玲啊,你看一眼我啊!”他竟然能捏着我胳膊来来回回的摸着,嘴唇动着想说又说不出来,眼睛却死活睁不开。我哭的不成样子,他后来还是走了。很平静,合上嘴,咽下最后一口气,走了。我看着他,他真跟睡着了一样。
我说过我爷很上相的,连遗像都很好看。厚厚的黑木棺材就摆在堂屋中央,我盯着他遗像看了好久,再看看那口大棺材才能回过神来。老屋里的东西该送人的都送人了,我爷养了七八年那只会说话的八哥,他们也要送人,我不同意,后来大姑拿回家养着。老屋就这样锁了,我走的时候,磕了个头,像往常一样跟我爷说了句“老爷,我走了哈。”可我却再没勇气说“老爷,我回来了。”因为我控制不住那种难过,我就只会去逃避,不敢去想,更不敢回去,我甚至连空间里的家人相册也没勇气打开。
我爷以前说,他在哪儿,哪儿就是我们的家。现在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家,他却不在了。不是说人都有灵魂吗?会有天堂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却始终相信,那个爱抬杠的倔老头儿肯定没走远,因为他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