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71)(之有狗名叫黄子)
母亲去年离开时,Z同志泪流满面,儿子盯着她安静的遗容,嚎啕大哭。
听说我要写母亲的过往,正在读研的儿子叮嘱一定要为黄子留下些许笔墨。
许多人的童年岁月,都伴有老外婆慈祥的面容和温柔的叮咛,我的儿子也不例外,外婆忙碌的身影,以及她身后亦步亦趋的黄子狗,成了他童年岁月中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一见我儿子进家门,正在打箔子的母亲,即刻丢下手里的活,弹弹身上的灰迎上来,笑眯眯地问:乖瓜,你嘎来了,弄什尼把你吃呐?
吃,永远是母亲心目中最重要的事,她对儿女和孙子(女)的好,大多数是倾其所有地张罗出一桌好菜。
母亲蹲下身抱起儿子,她脚边蹲着的黄子狗撒着欢地摇头摆尾。
真是奇怪,门口一有生人走过,那黄子立刻蹿过来,汪汪汪地叫个不停,直到母亲呵斥,它才停止张牙舞爪。
黄子第一次见儿子,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龇牙吐舌头,母亲一把拉过它,用言语敲打:黄子,看见没 ,这是笨笨,嘎里人,不许咬他,要好好地跟他玩,听见啦?不听话,就打死你!
黄子甩着黑毛尾巴,不失时机地哼了一声,仿佛听懂了母亲的话。
这之后,无论儿子间隔多长时间回乡下,黄子总是甩着尾巴绕着儿子打转,没有一次对着儿子大呼小叫。
儿子也奇怪,平时在城里特别怕狗,远远地看见,就吓得往后退缩,非要绕路走,可是,开始见黄子,只是愣怔地站住,当侄子抱起黄子用它的爪子挠儿子的时候,儿子居然没有后退,不过几分钟,儿子就敢手捋黄子缎子一样柔软的皮毛,越来越胆大,玩到得意忘形的时候,竟敢跺着脚揪狗毛,黄子疼得龇牙咧嘴,趁机灰溜溜地走开,没过一会,又跑来儿子跟前打滚,惹得儿子开心地手舞足蹈,还怪声怪气地学狗叫。
父亲喜笑颜开地从荡里拎回来一大筐龙虾,儿子围着柳筐上窜下跳,父亲刚转身去锅屋拿剪子,他就把手伸进筐里逮龙虾,结果被龙虾的爪子夹住,杀猪似的喊起来,黄子闻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父亲去巷子口剪龙虾,儿子眼泪巴巴地跟着,用小手远远地指指点点,父亲就用细绳把龙虾拴成串,儿子提着绳头,一会儿让龙虾在地上爬,一会儿让龙虾悬空飞,黄子跟在儿子身后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儿子乐开了花,嘴里咕噜咕噜。
有一次,我二哥给木桶里的长鱼换水,儿子屁颠屁颠地绕着二哥,蹲下身小手指摸摸鱼头,戳戳鱼尾。
舅舅,舅舅,让我捉条小蛇给黄子吧,我要上学,黄子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让小蛇陪着黄子玩……幼小的儿子,稚言稚语,他把长鱼当小蛇。
二哥喜欢开玩笑,抓起一条长鱼,就往儿子的脖子上绕,儿子吓得转身就逃,一路嚎啕大哭,向母亲告状:外婆,外婆,舅舅叫蛇咬我,我快要死了……
二嫂和侄女笑得弯下腰。
母亲拿起毛巾狠狠地抽打二哥,死不地的,把伢子吓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没完。
吃饭的时候,黄子哪儿也不去,就蹲在儿子的脚边,大花猫也不离儿子左右,因为儿子,不时地把肉骨头和整条鱼扔到脚边,黄子和猫吃得有滋有味。
母亲心疼荤菜,叫儿子不要乱扔,儿子就做鬼脸讨好,母亲欺软怕硬,管不了儿子,只好撵走猫,再教训黄子:黄子啊,馋不死,赶紧出去,再不听话,我就打你,听见没?
黄子仿佛真听得懂母亲的话,舔舔舌头,摇摇尾巴,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儿子见状,放下筷子,也要跟出去。
母亲连忙大声叫喊,还做出招手的动作,黄子,黄子,快嘎来,吃过饭再外去玩。
方兴未艾的黄子站住了,望了望母亲,确认过眼神,回头走到儿子跟前,儿子这才乖乖地吃饭。
夏天,母亲在锅屋烧火做饭,一把一把往灶膛里添加芦柴,红彤彤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
儿子和狗也在锅屋里玩耍,母亲就柔声细语地说:乖瓜,外去玩,锅屋里稀热的,把你热煞了呢。
傍晚时分,母亲从大铁锅里舀起热水,倒进长木桶里,再用凉水兑成温水,又点一盘蚊香放在木桶旁边,才让儿子进木桶洗澡,不然会有成群结队的蚊子叮咬儿子光着的身体。
黄子不甘落后,也跳进水桶里,一人一狗互相打水仗,把锅屋弄得一团潮湿,母亲抬手故意要打黄子,儿子一给黄子求饶,母亲就把抬起的手轻轻地放下,咧开嘴笑了。
晚上睡觉,家里热得像蒸笼,一大家子都在地上铺芦席睡。
黄子总是乖乖地蜷缩在儿子的身边,母亲担心黄子身上有虱子,爬到儿子身上,少不了呵斥几句:黄子,昏得了,胆大呢,哪个叫你睡这块的?外去,外去。
黄子听闻,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儿子一把搂住黄子的脖子,外婆,外婆,不叫黄子走,我要和黄子一起睡,外婆,外婆……
母亲立刻笑开了花,好的,好的,黄子不走,黄子不走,乖瓜,你可不叫虱子咬啊!
平常的夜晚,儿子睡在木板铺上,黄子就呼哧呼哧地睡在床脚下,被母亲撵走,一会儿又回来,母亲也就不管了。
黄子陪伴儿子有四年,带给儿子许多的快乐 。
一个漆黑的深夜,黄子被外来人打死成了口中食,母亲和二哥去追外来的船,二哥气得要跟人动手,母亲也破口大骂,他们知道我儿子把黄子当成命。
我们再回家,母亲告诉我儿子,黄子老了,寿命到了,几年之后,才敢说出实情。
时至今日,说起黄子,儿子语气中充满惆怅与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