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击
漫天飞雪,霜染大地。
立冬已在渭水南岸的草垛中埋伏了三日。这三日里,他昼夜警觉,只啃一点干粮喝口清水维持体力,睡觉都睁一只眼。就连一只猫从草垛前面走过,也难逃他的察觉。但立冬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他做的,本就是黑暗中的生意。这种生意,要的就是稳、准、狠,尤其是要能忍。
其实立冬本不用接这趟差使的。已过了小雪时节,他当值的时日已过。
这是霁血楼的规律。楼内二十四支,以节气命名,每支的行动时间,只有自己当值的那半个月。
每年就半个月。
霁血楼接下的生意从不落空,名头很响,自然报酬也高。楼内众人,每年半个月的刀头舔血,其他时节,如何享受,干什么营生,楼主一概不问。
二十四支之间,互不知情,互不干涉。但立冬与小雪、惊蛰关系极好,他们自幼被楼主收养,情同兄妹。但惊蛰的行动时节离他们两人较远,成年后又在外面安了家,因此总归还是立冬与小雪关系近一些。
这次的行动,本该是小雪前去,谁知她突然病倒,立冬便主动请缨,代小雪执行任务。
任务很简单:伏于渭水之南道上,刺一红顶蓝帷车内之人。
因此,立冬才在这草垛之中,一伏三日。
伏在草垛之中,立冬想起,小时候,他和惊蛰好得穿一条裤子,同作同息,同读书同练功。谁知,后来师傅又领来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让他们叫她师妹,好好照顾她。惊蛰对这小师妹爱理不理的,总嫌她累赘,有她跟着,玩儿起来都不痛快。立冬却喜欢师妹,师傅领着她来时,他和惊蛰一起堆雪人,手里正拿着一块碳,准备安到雪人的脸上。师傅说,你们好好照顾她,立冬就把那块碳往小雪手里一塞,道:你来给雪人安眼睛吧!
那天,正是小雪时节。
远远地,风雪中传来隐隐的马蹄伴着銮铃的声音,打断了立冬的思绪。他的全身立刻绷紧,翻身而起,向外窥探——风雪中,一辆青色帷帐的灰顶车出现在视线中,那车夫又老又瘦,若没有手中的酒葫芦,只怕很难抵得过这漫天的寒气。
不是猎物。
立冬又坐了回去,突然很想喝口酒,可惜手里只有半块干瘪的饼子和一袋清水。
五年前吧,也是这样的冬日,立冬受命去涿州暗杀一个帮派首领,然后去青州劫一批货。那时,小雪才刚刚成年,开始作为二十四支之一执行任务。她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立冬和惊蛰。她在立冬的房里帮他整理行装,亲手将一个小包袱交到他手上:这是我做的饼,你带着路上吃,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惊蛰在一旁嫌她墨迹,拉着立冬就去吃践行酒了。后来,涿州的帮派首领被杀,帮中两个好手一路追踪立冬到青州,在他劫货之时突然发难。立冬寡不敌众,负伤被俘。小雪听报后,不理楼规,愣是拉着惊蛰连夜直奔涿州,救回了只剩一口气的立冬。自己却被暴怒的楼主罚了三个月的跪。
立冬清楚地记得,小雪时节那天,自己刚刚勉强可以起身,外出执行任务归来的小雪,却一声不响地跪在了院子当中,任由雪花飘落在她的衣衫之上。
远远地,马蹄銮铃之声又响起,立冬翻身而起,仔细观瞧——红顶,蓝帷,正是猎物。
立冬屏息凝神,只等马车靠近,一击而中。这种事,本是他最拿手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有些隐隐的心神不宁。马车已到眼前,他不敢再犹豫,拨开草垛,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直刺马车中人——
马车竟是空的。
立冬自知中计,只求速退,反身撤出,早已被包围。
由打包围圈外,插着手走过来的人,竟是惊蛰。
立冬紧握短剑,横眉怒目,不发一言。惊蛰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想,你我兄弟一场,将你留到最后的,谁知你竟为了你的小师妹,自投罗网……”
立冬满心疑问,仍闭口不言。
惊蛰风轻云淡地掸了掸自己狐裘上的雪花,接着道:“师傅年迈,要找继承人了。所以,由立春大哥开始,需要暗中一个个地设计,将其他二十三支都灭掉,以证明自己实力,也算是为楼主之路扫清障碍。被灭掉的,自然会有新人来顶他的名头,这秘密也不会传出去;如果计划失败,计划者就要将计划告诉给活下来的人,由他继续灭掉其他支——我么,比较倒霉,排得靠前,就是杀了立春得来的这差事。”
立冬心中一阵翻滚,哑声道:“难道你,你就这样害死了那么多同门兄弟?”
惊蛰笑道:“我不害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害我?就算我有意终止,你觉得师傅会放过我吗?你从小就是软心肠,实在不适合做这一行。”
立冬沉默半刻,道:“我死不足惜,可看在我们自幼相交的份上,你能不能放小雪一马?她并无争权之心,你就让她走吧……”
惊蛰冷冷道:“我放了她?还真怕她回来找我报仇呢。作为霁血楼楼主,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说罢,转过身去,任手下朝着立冬合围而去,却没注意到,由远处向他射来的一枝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