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意外小事

小商铺老板的儿子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里他所表现出来的颓废丧志、浑浑噩噩，让做父母的万分着急。

半年之前，这位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急匆匆的从上海回到湖南乡下老家，然后开始过着昏天暗地的沉睡生活，整天不同人交流，也不愿到外面走动。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是哪儿出毛病了，他们大批大批的朝一线城市挤去，然后又大批大批的败退回来。他们一事无成、口袋空空，但脾气却不少，甚至还染上了暴戾综合征，以自我为中心，听不进任何规劝话语。

这个年轻人自从大学毕业后，就过上了那种四处漂泊的生活，从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一会儿做销售，一会儿又去当餐厅服务员。八年时间里，他去过上海、广州、深圳，最后再灰溜溜的回到镇上，然后就打算这么垂头丧气的过完一生。

当一个男人怀揣着激情与憧憬，兴致匆匆的踏上追梦之地，但折腾多年依旧原地踏步后，梦想便再也激不起内心的波澜，他们不再怨天尤人，而是陷入某种宿命所归的思想里，认可人生就是一道轮回，这辈子的落魄必定是上辈子做多了坏事，而且此生的穷困潦倒永不可逆转，也就是当下过怎样的生活，二十年后依旧过怎样的生活。任何努力、奋斗、拼搏的话，在他们眼里都不再奏效。

十七岁的时候，他们体力充沛，什么都不怕，感觉体内有使不完的劲，脑袋里装着无数的奇思妙想，只要有个平台，什么都可以干。

二十一岁时，再听不得父母一点话，巴不得立马逃离家里，去外面打工赚钱，哪怕三餐食不裹腹，只吃点简易的东西。

二十五岁时，他们在工作和爱情中处处碰壁，但至少梦想还在，那一丁点的希望偶尔还能唤起斗志，使身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翻滚。

等到了三十岁时，才猛然发现这个世界丑陋至极，连一点乐趣都没有。

一个成熟的男性，差不多在二十八岁左右便开始给自己定调，他今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会遇到怎样的人，将来跟哪样的姑娘结婚，他这辈子能赚到多少钱，住进多大的房子，开哪样的车子，这些基本都有了判断。于是在他们激情退却，咽下最后一口奋斗之气前，再妄图用全部的身家去赌一次，结果往往一败涂地。年轻人努力奔跑，却依旧迷茫无助，等清醒之后，反倒发现自己离贫穷更近一步了。

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这个年轻人过完了他的整个青春。现在他回到镇上，啥事也不想干，啥事也不能干。

商铺俩夫妻对儿子的未来忧心忡忡。这天下午，做父亲的决定再跟儿子好好谈谈。为此他们进行了一场深入聊天，就梦想、憧憬、爱情、希望、亲情都搬了出来，探讨人生究竟是苦闷的还是乐观的。

做父亲的先开口了：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儿子茫然的摇着头。他并非没有打算，而是随着年岁增长，就越发对生活失望。

父亲接着说，

“你还不到三十岁，往后几十年的生活总得过下去，你总得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等有钱了，还要买套房子，添个车子，这些都是必备品，因为周边的所有人都有”

“可这都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儿子反驳道。

“那你想怎么过呢？”

“我也不知道，但绝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生活。有些人25岁时就死了，但直到75岁时才下葬”做儿子的反复强调后面这句。

两人的交谈就此闹僵。

一会后，做父亲的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拿老一套情感来勉励对方，

“那你喜欢什么？内心里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要钱，很多钱，这样就不用为任何事烦恼了”

金钱！的确是个万能的好东西，有了它，就等同于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生命。因为没钱，没有哪个姑娘愿意看上他，她们只要同他一接触，稍微打听一下，就明白眼前是个一穷二白的苦小子。那么梦想呢，也同样如此。梦想虽然能指引人方向，但没有金钱为基础，依旧寸步难行。

钱财和梦想是当下年轻人最稀缺的东西，但同时这两样东西，当父亲的一个也拿不出来。他们只是平凡的普通人，也为每日的生活奔波劳苦，不可能突然生出一大笔财富。大多数时刻连他们自己都惶恐过日，谁也不敢保证十年后的社会将如何变化。

到底是金钱重要，还是希望重要。一个人是为金钱而活着，还是靠希望强撑着眼皮，这两个问题始终摆在男人面前。

儿子的观点：要是一个人失去梦想，纯粹靠金钱活到七十岁，即便是实现了人生自由，也是虚度一生。但如果没有金钱，他则宁愿当下就死去。

做父亲的以几十年的世俗经历判断，这是非常愚蠢而幼稚的：年轻人总是满脑子幻想，可有些东西是上天注定的，如果无法跨过那道坎，就永远别想翻身跃迁。

金钱和梦想，究竟孰轻孰重？在大部分年轻男人的思维里，他们都妄图在三十岁之前，同时将二者抓在手中。

这一代年轻人到底信奉怎样的处世之道呢？他们口口声声高喊自由，却不愿脚踏实地的工作，以换取思想和经济上的独立；他们渴望金钱，梦想一夜翻身，却茫然无助，整天只会窝在床上看手机。矛盾的根源就在于此。

当一个人对生活彻底失去信心后，梦想和金钱都不再奏效，那还能拿什么来温暖他们那冰冷而傲慢的心房呢？

别再想着用梦想激励他们，拿钱也未必适合，现在这位老父亲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这间商铺及身后这栋旧房子，真到走投无路时，也只有忍痛割让。他们是迷茫而丧气的一代，究竟要如何迈过三十岁的坎，谁也没有良好的解决之道。

现在所有的好话都说完了，作为一个乡下老父亲，他再没有任何办法。儿子长得魁梧有力，比他都要高大，动手肯定是不行的。

父子俩就这么干坐着，焦虑惆怅。

就在此时，屋外的长马路上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接着是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惨叫。刚开始时声音刺耳，稍后慢慢转向悲嗷，最后气息越来越小。

这对好事父子立马起身跑到街边。同他们一样，附近的顾客、店主、雇员、游客全都探出头来，纷纷盯着出事的地方。

马路边即刻围满了一圈人。

原来是一辆汽车撞到了流浪狗，在右轮胎下的那摊鲜红血迹，正缓缓往低洼地渗去。肯定是这只狗在横穿马路时被撞了。真是可怜！

旁观者指指点点，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做父亲的也跟着说了几句：

“原来是只野狗，刚才要是撞死了，或许还能捞到一顿肉吃。但现在只剩下了两条腿，估计也活不长久了”

那只野狗体型中等，现在被撞之后，整个身子却缩成了一团。它可怜巴巴的往四周看了一圈，眼里满是恐惧与悲伤。过一会后，它发现没有任何人朝它靠近，就只得自己舔着伤口，艰难的撑着两只前脚，颤颤巍巍匍匐前行。中途它停下来两次，嘴里不停的哀嚎，看样子肯定是石子碰到了伤口。

它要往哪去呢？旁边不远处倒是有块草地，它是准备养伤还是等待。它这么拼命爬过去，究竟是基于求生的本能还是因为害怕？

围观者没有一个人离去，大家都笑哈哈的盯着那个小东西，嘴里不停的跟旁人交换意见：

“它死定了”有人说。

“撞死活该”旁边的人立马附和。

“应该叫扫垃圾的把它弄走，不然老鼠和苍蝇会弄臭这块地方”

所有人都在发表自己的意见，巴不得亲眼瞧见它当场死掉。可这个小东西竟然慢悠悠的爬回了草地，然后躺下，急促的呼吸，肚子起起伏伏。

十分钟后，那条野狗再没有反应，它似乎睡着了，亦或是在等待死亡，但至少熬过白天是没问题的。可它迟早会死，绝对撑不过今晚。因为到了凌晨，饿极了的大狗会来咬它，几分钟内就将它啃个精光。还有其他比它体型更大的动物，也会来欺负它。晚上，将比此刻更为绝望。

半小时后，围观的人见彻底没了动静，这才无趣的离开。可商铺老板的儿子却死死站在原地，激动的叫喊，

“这就是奇迹，它肯定会活下去”

父亲随口应付道：

“它断了两条腿，整个屁股都没了，满身是血，顶多再活一个小时”

“不，它就算是只剩一条腿，还是会坚强的站起来，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老父亲错愕的听着这番话，对儿子的反应一头雾水。这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一幕，一只横穿马路的流浪狗被车撞残了，现在正躺在草地上等着死亡 呢？

做儿子的异常激动，继续唠叨：

“看啊爸爸，人的命运也是如此，就算是遭受再大的困难，被打压的只剩下一口气，但只要心中有信念，依旧可以继续努力生活。难道我还不如一条狗吗？连它都懂得坚强。

​ 明天清早，我就要去重新找份工作，必须重新振作起来。我有个长沙的朋友，他曾推荐我去上班，我等会就去订票，我要努力生活，实现梦想”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真是莫名其妙，任谁也没想到，冥顽不灵的儿子竟然会因为一只被撞的流浪狗而突然开窍了。

当下年轻人究竟接受着怎样的思维，他们会把毫无关联的事情嫁接到自己身上，对陌生人充满爱意，对千里之外的悲剧痛哭流涕，对极小的事情多愁善感，简直没法猜透。意外来的如此之快，前一秒还垂头丧气的儿子，下一秒就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瞬间重拾了生活的希望。

第二天清早，做儿子的践行诺言，当真收拾东西赶往了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