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十一）
晚上十点左右，宴会终于结束，刘薇薇感到腰背酸痛，她伸展了一下筋骨，准备离开。下属急急忙忙跑过来，说：
“薇薇姐，陈总叫你。”
刘薇薇疑惑。
“他可以自己跟我说啊，干嘛还让你传话？”
下属有些慌乱，结结巴巴说道：
“我不知道。”
刘薇薇察觉到些许异样，说：
“下班了，我得回去，告诉陈总，有什么话可以明天说。”
下属略微焦急道：
“是之前工作上的事，被顾客投诉了。”
“当时顾客并没有说什么啊！”
刘薇薇长吁一口气，淡然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来解决。”
下属抱有很大的歉意，说：
“对不起，薇薇姐！”
刘薇薇示意她离开，自己振作精神，往陈总办公室走去。陈总靠着桌子，手放在上面，中指慢慢敲击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门铃响了，陈总说了句“进来”，自己则走回桌子内侧。刘薇薇进来，陈总坐进椅子。
“来了薇薇，先坐吧。”
刘薇薇立在那里。
“坐就不用了，时间很晚，有什么事快说吧。”
陈总略作思考，手往桌子上一拍，道：
“好，那就长话短说。上面收到顾客投诉，说酒店服务员在该递红毛巾的时候误递了一条白毛巾，我了解了一下，编号三十二，是你们组的。”
刘薇薇也不否认。
“是，当时我们已经纠正错误了，顾客也表示理解。”
陈总看着她。
“他那是不想耽误事情，现在顾客借题发挥，要求我们赔偿，对方有些势力，这件事不好办。你还是坐下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着站起来，要朝刘薇薇走过去，马上被她阻止。
“不用这么麻烦，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扣工资还是降职，我都接受。”
陈总叹了口气，说：
“薇薇，不要怪我，上级给的压力太大了。决定是扣除你半个月工资，明天写一份检查交上来。”
刘薇薇深吸一口气。
“我接受处罚，现在可以下班了吧？”
陈总点点头。
“嗯。”
刘薇薇离开。更衣室已经没人了，空荡荡的，她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衣服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掏出纸巾擦掉，大口呼吸，似乎这样可以赶走那些不好的情绪。然后，她走到镜子前，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捏着嘴角让它扬起来。
灯光如昼，出了酒店，有秋天清冷的风。刘薇薇搓着手，缩着脖子往前走。一辆轿车路过她旁边，停下，陈总探出窗户。
“薇薇，我送你吧。”
刘薇薇摆摆手。
“不用了，前面就有公交。”
轿车缓缓行进，跟刘薇薇的步伐保持一致。陈总道：
“希望你能理解，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刘薇薇径直走着，目不斜视。
“陈总公事公办，没有什么理解不理解的。”
出了大门，一人一车分道扬镳。陈总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不知该怎么开口，刘薇薇的倔强确实让他意外，他感受到了她骨子里那种拒绝驯服的气质，这更激发了他狩猎的兴趣。他缩回车内，摇上车窗，发动机轰鸣起来，汇入滚滚的车流中。
刘薇薇走到公交站台，坐下，靠在广告牌上小憩。她掏出手机，打开，时间十一点半。不知道江一有没有睡，她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许久，没有回应。四周没人，车辆渐渐少了，这个地方似乎一下子成了无人的港湾，内心的脆弱一点点占据了身体，仿佛在闹市中找到了一处没人注意的角落，这让她忽然想哭。她捂着脸，正要伤感之际，又担心有人路过发现了她的窘态。
这个时间大概也没什么人了吧，哭一下能怎样？
她这么想的时候，又不想哭了。
哎，莫名其妙。她托着腮想。
公交车停下，她上了车。车内很暗，她找到一个空位子坐下，车上都是晚归的工作者，没人说话，大家歪歪斜斜靠在座椅上，或休息，或沉睡。刘薇薇倚着窗户，看着外面飞速略过的街景，入了神。
什么时候，我才能在这个地方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啊？
她忽然思念起江一来，于是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值得留恋的。我真是一个好色的女人，她在心里这样自嘲。那家伙有什么好，不上进，还不努力，是一个仅仅有着帅气外表的小混蛋。哎，好色的女人啊，这就是代价。但是更贱的是自己还甘之如饴，我也是个女孩啊，我也想像公主一样被宠着。
小混蛋，以后不好好对我，我会跟你拼命的。
她闭上眼睛，泪水就沿着眼角流下来。
江一进办公室的时候，在办公桌上发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江一收。
打开，有一页纸，写得满满的。
江一：
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肯定很惊讶，毕竟我们萍水相逢，逢都未逢，我们便在心里结识了。我是谁你大概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谁，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被你款款的深情打动了。不要怀疑，我们没有说过话，你也没见过我，但是你张口说的每一句话，对我而言，都是那么迷人，以至于我每次想起，都无法入睡。
大学的时候我交往过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我们在花一样的年纪开始了感情，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都旦夕祸福，他出了国，一切戛然而止。
给你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表达我的心意，想让你知道，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是有多么不容易。哦，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可能是太激动的缘故罢。
我叫路恬恬，见到我本人的时候可能会让你感到失望，但是没关系。为了爱情，出点丑并没有什么。我更想让你知道我的温柔，我的才气，我的性格，我会努力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今晚八点，在大桥头，让我们一起看流水潺潺，看皎洁的明月。
不见不散！
谨致爱恋之忱。
路恬恬
某年某月某日
江一头皮一阵发麻，看来李明媚口中所谓的“攻势”真的来了。看了这封信，完全理解了学生私下里为什么会那么说。这扑面而来的文艺感，让人啼笑皆非。不过一个女孩子，再古怪能古怪到哪里去？看看也无妨。他收起信，决定晚上要单刀赴会。
十二、
江一插着兜，吹着口哨往校门外走。时间正是中午，天气多云。他喜欢在人少的时候独自一人踱到面馆去吃面，工作很悠闲，所以他更喜欢步行。风吹拂着，感觉很干爽。
校门处，门卫大爷坐在一只小板凳上，靠着墙，迎着习习的凉风，入神地看着报纸。
江一路过，大爷移开报纸，拉下老花镜。两人对视，江一心里一动，就地蹲下，闲聊起来：
“大爷，天气不错哈！”
门卫大爷把报纸移回，对着它说：
“小伙子，你的车呢？”
江一站起来。
“摔坏了，不小心撞上了树。”他撸起裤腿露出走路时不小心被磕出的淤青，浮夸地说道：“看，伤了一大块，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门卫大爷用余光瞟了瞟，仿佛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一般，得意道：
“当初就提醒过你，年轻人太气盛，说了不听啊。”
江一点头认可。
“是是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真的很有道理。”
大爷冷哼一声，随即缓缓开口，手指在虚空直点。
“我们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不是倚老卖老，你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在我们这里都不算什么。年轻人，要有一种精神，别看我在这里看大门，但我有精神。人都说没规矩不成方圆，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目无法纪，不允许的事情偏要去做，那这个国家不就乱套了吗？电视上说中国梦，不能只说不做。大爷这话，在不在理？”
江一装出豁然开朗的模样，道：
“我们年轻，难免会做错事，这不是需要前辈们来教导嘛！”
门卫大爷舒服地靠在墙上，觉得这番话没有白说，这小子甚得我心，道：
“学校不许骑车，这就是规矩，是要我们遵守的。现在只是摔出一点伤，万一摔断了腿，后悔你都来不及，父母年纪都大了，还要照顾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里人考虑。这话对不对？”
江一连忙点头。
“对对对，那我就先去吃饭，有时间再聊。”
门卫大爷下了口谕：
“去吧。”
江一走在路上，顿觉心情好多了。他不是为了聆听教导，而是生活平淡，总要找些调料来自娱。他觉得门卫大爷们很可爱，总是一身忧国忧民的气质，动辄疾呼“人心不古”，要不是岁月所限，必然挑起卫道士的大旗，要拨乱反正了。
江一喜欢看到别人自以为是的得意模样，心里冷笑之余，就觉得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
他找到了乐子，一身轻松进了面馆。
郑观音正在打扫，江一仿佛见到了故人，乐意把很多话对这个女人说出来。
“有个女老师约我看月亮，郑姐你说，我要不要赴约？”
其实他心里已经决定去了。这种话在别人听来可能略显轻薄，毕竟对别的女人说这些有调戏之嫌，但在郑观音听来，似乎是要跟自己商量一件事情。郑观音在围裙上擦着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一摩挲着额头，苦恼道：
“惆怅啊！”
郑观音款款走来，面对江一坐下，道：
“去见一下也没事。”
她仿佛有无数的心事，在心里慢慢发酵。江一看着面前美丽的女人，忽然也觉得这些话欠妥，于是忙岔开话题：
“饿着肚子说话有点累，郑姐，我需要一碗面。”
郑观音也觉得刚才的神伤有点做作，她站起身，不好意思道：
“我想到其他事情了，很丢脸吧？”
江一俏皮起来。
“丢脸？丢到哪里去了？我去捡。”
郑观音开怀笑了，她走进厨房做面。江一用筷子在桌角一下一下地敲着，心思却早已飞走了。少顷，郑观音端来面，江一正要下箸，忽然停住。
“郑姐，我可没点这个鸡蛋。”
碗上躺着一枚煎蛋，正冒着热气呢。郑观音挥挥手，道：
“别见外，都是熟人，一个鸡蛋算得了什么？”
江一摇摇头，正色道：
“郑姐，假如我今天吃了你这鸡蛋，明天我来的时候你还放不放？不放，我心里多半要揣测，是不是我们的关系远了一点，放了，你心里犯难，毕竟小本生意。所以，这件人情还是不要有为好。你是老板我是顾客，至于其他的，我们私下里谈。”
郑观音有点不耐烦，她把围裙一摘，佯怒道：
“一个鸡蛋哪这么多说道，吃不吃？不吃让我拿去喂猪！”
江一被这一训，乖巧起来，埋头只顾吃了。
“郑姐，问你个问题。”
江一呼噜噜喝着汤，间隙还要发问。郑观音一边打扫，一边回道：
“你问。”
江一顿了顿，面皮经过喉咙下肚之后，大感满足。
“你结婚了没有？”
郑观音停下手中的动作，立着扫帚。
“结婚怎样，没结婚又怎样？”
江一摆弄着面前的碗筷，迟疑了一下，道：
“我就是好奇打听一下。我有个远方表哥，单凭帅气这一方面，跟我有的一拼，还单着。要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郑观音继续打扫。
“如果你说得是真的，那我倒是想见见。”
江一恍然。
“那就是说，你还没结婚喽？”
郑观音过来取走他的碗筷，说道：
“原来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套我的话，以后啊，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江一得意地笑了笑。
“这个迂回战术我用得还不错吧？”
郑观音不想助长他的威风，撇撇嘴，道：
“你的迂回战术虽然不错，但是我有逐客令。怎么，面吃完了还不去上班？要不到厨房帮我刷碗？”
郑观音说完往院中走去，江一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扬声道：
“郑姐，钱放在桌上了。”
听郑观音应了，他才出门朝学校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