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欲成双(第四十六章~第五十章)
第四十六章:
灵宝天尊沉思了片刻,神色复杂地说道:“人的三魂七魄,就如同神仙的元神一般,每一魂每一魄都缺之不可,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人的命魂如同神仙的灵根,没有灵根,就无法修炼,没有命魂,就无法住胎。这一魂刚好是你那徒弟的天魂,早就该散了,能坚持三百多年等着你,也算仙缘未灭。元始天尊三十多万年前曾造出一个法宝,叫鸿蒙道珠,说是在等有缘人,一直放在三清殿中,只要有了鸿蒙道珠的加持,便可让没有任何道行与修行的凡灵寿元无限,并且拥有不死之身,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修行有成。女君可以去试试,若是你这徒弟与鸿蒙道珠有缘,说不定还有修复魂魄的机会。”
凤九连忙拜谢,跟着灵宝天尊一同进了三清殿。只见偌大的三清殿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灵池,大殿正中飘荡着一颗金色光芒的珠子,珠子表面隐蕴紫气,流动不休,飘荡在仙气腾腾的灵池上。凤九看灵宝天尊朝她点点头,便轻轻打开聚灵壶,用仙法凝起那道微弱的天魂,她将神识牢牢附在其上,朝鸿蒙道珠送去。
只见白色的天魂刚一触碰鸿蒙道珠,那珠子上方的紫气便翻滚如沸水般,争先恐后的涌入天魂之中,珠子越转越快,更多的紫气渐渐被化成一颗颗凝实的液体,凝结在珠子表面。凤九诧异地看了一眼灵宝天尊,就见他淡淡一笑道:“鸿蒙道珠已经接受了你徒弟的魂魄,正在为他塑魂,这千万年来,鸿蒙道珠终于遇到了有缘人,真是奇缘,奇缘啊!不知女君这位徒弟如何称呼?”
凤九松了一口气,“他叫张亚子,在凡间,那些凡人们都叫他文昌君。”
灵宝天尊点点头,看着那颗鸿蒙道珠笑道:“文昌,好名字,女君得此徒弟,确实是天赐的机缘,虽说只有一缕天魂,但只要一直在鸿蒙道珠里养着,不过万年,就能魂魄归返了,到时候在化作仙身,灵根也非同寻常修仙者一般,只要悉心栽培,前途无可限量啊。”
凤九心念一定,告辞了灵宝天尊,便径直去了药王殿。
药王从炼丹炉拿出刚刚练好的丹药,递给凤九说道:“女君,这丹药是天蝉灵叶以神火炼精而成,并未参杂其他药材,是以成效如何,小仙不敢妄自猜测,但若如天尊的药书记载,这丹药会使人大梦三生,许是会长眠一段时间。”
凤九接过丹药,朝药王点点头,想到之前自己还威胁过他,不由得扯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说道:“本君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药王不要怪罪与我,只是这丹药对我来说太重要,半点马虎不得,若是药王以后有什么需要本君帮忙的地方,本君定会竭尽所能助你。”
药王连忙摆着手,额上渗着些许冷汗道:“女君客气了,这是小仙职责所在,怎可向女君讨奖,还请女君服药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了,这天蝉灵叶药效如何显有记载,若有不适定要灵神合一,抱守丹田,将丹药及时逼出体内才是啊。”
凤九谢过药王,转身出了药王殿,她手中拿着药,茫然地走在这天宫里,顿时觉得心下恍恍惚惚的没个定处。亚子的魂魄已经在慢慢修养了,东荒的雪灾是天劫她也没有半点办法,前些日子还听姑姑说,魔族的人已经在四海八荒内集结人马准备叛乱了,姑父已经颁了兵符给墨渊上神,听说许多天族的头领纷纷带着自己的族人避世,帝君身归混沌,老天君退位,天灾人祸,这天下即将大乱,姑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睡过好觉了。
她仿佛看到了帝君曾带她看过的那些场景,金戈铁马,连年战事,生灵涂炭,这四海八荒也会面目全非,变成另一番模样,她所经历的一切繁盛与凋零,在千百年间纷沓上演,而她所珍视的人,也终将各自应劫而去,昨日种种,皆如川逝,无可挽留。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璀璨琉璃的天宫便是经历了无尽的时光之后,她身处的洪荒的模样。天下、家国、苍生,种种执念,终不过……朝露泡影。何其可笑?
凤九愣愣地看着这面朱红色的大门,用金箔写成的太晨宫三字,明晃晃地刺痛了她的双眼。九天宫阙已尽数隐匿,空中无云,再也看不到漫天的明霞离火。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凤九深呼吸,推开那扇大门,仅直走向那敞开着大门的书房。
司命在整理着书柜上的卷轴,眼角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轻飘飘地走了进来,他打了个激灵,连忙迎了上去,面色复杂地问道:“女君?去而复返,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凤九直勾勾盯着他,沉着声说道:“司命,我头疼,想寻个安静的地方歇息。”
司命心下骇然,她的眼神,来者不善啊,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过可能性,还未来的及说话,就见她径直走向小榻上,如从前的帝君一般,箕踞在榻上,侧着身子撑住额角,闭上眼睛假寐。司命仿佛看到了帝君的模样,吓得他心神不宁,看她好像睡着了一般,便悄悄退了出去,吩咐宫娥小心伺候着,直直朝洗梧宫跑去。
凤九幽幽睁开眼睛,司命仓皇逃走的模样她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不由得自嘲了一番,若不是在流坡山里,她看习惯了帝君常做的动作,这一年来日夜想着他的模样,她怎么会学的这么像。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她与东华帝君的关系,可不仅仅是养只灵宠那么简单。她拿起丹药,服了下去,轻轻合上眼,陷入了沉睡。
第四十七章:
深夜的微风,吹着粉色的花瓣在空中上下飞舞,最后落在河边的草地上,铺成一片柔软的粉色花海。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白檀香,凤九躺在这片花海中渐渐醒来,她对着夜空的明月,看着漫天花瓣围着她旋转飞舞,嘴角挂着安恬的浅笑。
她轻踩着草地,望着这迷幻却美妙的场景,开心的追着花瓣跳跃。她跟着花瓣,走到河边的桃花树下,她仰起头,看到树上,睡着一个男子。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银色的发丝随风起舞,轻柔的河风吹动他的白衫,让万里星空为之失色,如梦如幻地闯入凤九心中。“帝君……”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旁边,东华睁开双眼,冷冽地目光流转,直直向她看来,冷冷地开口,“你是谁?”凤九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连指尖都有些发白,摈着气息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正要回话,就听到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我是通天,伏羲的好友。”
东华曲起左腿坐起身来,冷笑道:“怎么?又是来打架的?”
自称通天的男子微微一笑,“伏羲说,只要能将你打败,你就会助我们平定天下,既然如此,那打一架也未尝不可。”
东华脸上略有疲惫之色,揉着额角说道:“刚打跑了十四个,又来一个,你们就不能一起上么?这接二连三的车轮战,也不嫌麻烦。”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恼怒,反而含着一种自信与从容。
通天手上亮出一柄长剑,剑身黑亮,剑柄上镶嵌着血红的宝石,如燃烧的火焰般闪着红黑两色的剑芒。他眯着眼兴致盎然道:“伏羲说了,只要能打败你,战术由我们定,我后面还有六个人呢,当然魔君玄熠那边有几个人我是不知道的。若你累了不想应战,那此战就算输了,你要加入我们的阵营。”
东华微微叹了口气,从树上一跃而下,拔出插在树干下的长剑,嘴角的弧度微微挑起,“出招吧。”凤九仔细一看,那带着玄黑八角晶石的宝剑不正是苍何么?
不过呼吸之间,两人的身影顿时如雾一般虚无飘渺,在凤九眼前一闪而过,根本无法捕捉。只见空中红黑与白光的碰撞,交织成一道绮丽的色彩。他二人身形伟岸,动作灵巧,激战期间震动着天际的层层浮云,双方是打的难解难分,直到月色隐去,旭日渐升,通天渐渐败下阵来,最后与东华对接一掌后,在巨大的冲击下,随着漫天飞舞的花瓣落到地面上。虽然他稳健地立于地面,但脸色变得苍白,胸中血气翻涌,正皱着眉头看着远处平安无事的东华,突的腾身变作一条金龙,向东华扑去。
东华见他突然现出原身,竟抱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不由得抿下唇,向后急掠到河流上方,挥动着苍何掀起底下的河水,激起翻江倒浪之势,在周围形成一道百丈高的水墙,只见轰的一声,龙身穿越水墙,河水也随后坠落下来。凤九定睛一看,哪还有通天和东华的影子。
此时旭日高升,雾气缭绕,将周围一切景色装点地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凤九在雾气中急切寻找着东华的身影,只见她奔到原先的桃花树下,就看到河岸上两个人相对而立的身影。
东华淡淡开口道:“你这不要命的打法,仅仅是为了让我加入你们的阵营?”
通天此时已是遍体鳞伤,但仍然撑着自己的身子站的笔直,平缓的语气说道:“魔君玄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感受不到,你看到紫微星旁的那颗血星了么,天下的平衡即将打破,东华,你出生的碧海苍灵,是天地灵气的源头,难道你真的忍心看到它被血星污染,沦为炼狱么?为了天下苍生,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东华轻抚苍何的剑身,低吟道:“你们加给我的种种职责,是想用天下苍生羁绊住我吗?你们自诩天神一族,但内心的执念太重,与那些仇恨你们的魔族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就算赢了,但你们天魔两族的仇恨解不了,这天下苍生早晚还是要毁在你们手里。”
通天沉声说道:“所以需要你啊,这上天不是给苍生送来了一个你么?你心中毫无杂念,也没有追逐权利的欲望,所以不会有心魔。这万年来,天下经历了多少场大战,多少生灵归于尘土,多少天神族的人被仇恨迷了眼,落入歧途,最终被心魔泯灭,沦为妖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如是,人如是,而天神又何尝不是,但只有你一个不是!东华,你因天下苍生而生,因天道而生,你的道,永远不会变。你敢说,你对这天下苍生毫无怜悯之心?”
东华扯了扯嘴角,很是无奈的说道:“倒也还真被你说动了。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被拘束,帮你们可以,但是只到这场大战结束为止,以后就不要再来烦我了。”
通天笑了笑,朝他走了两步,靠在河岸边立着的一块大石头上,吐出一口气,“东华啊,你那把剑是用什么打造的,怎么能把我这把幽冥玄铁打造的摇光裂成三段。”
东华看了看苍何古朴的深灰色剑鞘,淡淡地说道:“这个?路上随便捡来的石头罢了。”
通天脸色微变,咽下喉头即将冒出的血气,走到东华身边气道:“让我看看,这是什么样的破石头!”也不等东华反应,直接拔出苍何的剑身,只见一层银白色的光晕闪过,不由得眼中星光一闪,有些兴奋地说道:“这……这是月晶石?!竟然是女娲补天落下的月晶石!”
东华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过身边走边打着哈欠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刚刚靠着的那颗石头跟它是一同掉下来的,只不过我嫌它太大了,懒得凿罢了。连续打了三天的架,我要回去睡了,没事不要吵我。”
第四十八章:
通天心下骇然,连忙回头看向那块立在河边的石头,手上略微颤抖地抚摸上去,却不曾想看到了更让他匪夷所思的一幕,那面石头上,竟然闪过了他的名字,而且那名字旁边,竟还写着他心中所思慕女子的名字。通天连连后退两步,惊诧不已,待他的手一离开石头表面,却又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凤九看着东华逐渐消失的背影,却怎么也追不上去,她被一面无形的墙困在这方土地上,陪伴她的只有那条河,那颗桃花树,还有那面大石头。凤九唉声叹气地靠着石头坐下,无可奈何地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那些人有的摸着石头兴奋不已,有的唉声叹气,甚至还有几个女子在摸过石头之后痛哭流涕。凤九冷眼看着这些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但始终没有看到东华帝君。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许是千万年,又好似一瞬间,终于有一天,漫天群星陨落后,在那方土地的尽头,她看到了一片红光闪过,越接近光源,红光更甚。她这些天看了太多的流星,听到了太多的电闪雷鸣,却从未看到过如此耀眼的红光。她有些不适应地半虚着眼睛,不多时红光暗下,这片土地再次回归黑暗。弦月高挂,再黑暗中一个人影逐渐出现在凤九眼里。不得不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有太多的记忆被这漫天的桃花掩埋,但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次看到东华帝君的画面,纵使世事无常,也忘不了那一刻的悸动。
东华一头银发高高束起,在身后如一道银河般摇曳着,他穿着一副银白色的铠甲,铠甲上花纹繁复,特别是两肩上饰着日月,背上饰着星辰,披着一领绣着云霞飞龙的白袍,穿着一双刺着祥云的白靴,手持苍何,面如寒霜般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那面巨石沉默不语。他的身后跟着数人,凤九凝眼望去,只见有一个抱着琴的小孩与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站在一个穿着金甲的男子身后。他们朝东华这边看着,他们身后站着各种负伤的战士,唯独不见通天。凤九对通天的印象很深,毕竟那人是与东华大战了一场的人,也是她记忆的开端。
凤九看着东华把手放在巨石上,华光闪过之后,只见他连忙收起手,面色阴沉晦暗,不消片刻的功夫,就见他猛地拔出苍何,在左手上滑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又用苍何狠狠划过那面巨石。一阵电闪雷鸣过后,他又疯狂地用那带着赤金鲜血的左手在巨石上涂抹起来,越来越多的雷劈在他的身上,越来越多的血染在石头上。凤九惊诧不已,心脏如击鼓般拼命乱跳,只见雷电终于消散,他也力竭般收回手,动作间银发如水滑下,似流动星点火色,那面巨石染血的地方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靡靡虚空中。
凤九早已泪流满面,看着他撑着苍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那左手的伤口露着森森白骨,犹如地狱修罗一般,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凤九跌落在巨石旁,对着那染血的石头低声哭泣,在泪眼婆娑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巨石下方,有一株染着血的凤尾花在风中微微颤抖。
时间悄悄流逝,凤九靠着桃花树,冷眼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不知这个姿势持续了多久,她也逐渐适应,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她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什么都不存在。她看着十几个天兵天将把石头挖了出来,让一只大鹏鸟驮着,飞上了九重天。周围的景象都在变化,桃花树枯萎又开花了数万次,河流时而干涸时而暴涨,唯一不变的,是那颗染血的凤尾花,依旧在这片土地上陪着她。
她没有等来东华帝君,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两个人。一只赤红的狐狸在花丛中快速地跳窜着,她的身后跟着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红狐狸在地上翻了滚,压倒了凤尾花,白狐狸跟了上来,用脑袋扶起她,九条尾巴紧紧把它包围了起来。红狐狸晃了晃脑袋,似乎被摔的有些发晕,低头看到了那株凤尾花,气急败坏地把它吞了下去。
凤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陌生而又熟悉的回忆有如川流,又像是纷纷的浩雪,向她涌来,随着记忆的河流溯流而上,一切回到了她记忆开始的地方,在青丘这方土地上,她终于安下心来,开始温顾这谷中的景致,此间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是万年之后才能得见的了,此刻的她如同游子归乡,池鱼故渊,贪看许久。但不过瞬息间,她看到眼前出现一团白雾,迷蒙蒙的看的不是很清楚。她朝前走了走,终于看到了那片广阔的森林,一只突然袭来的金猊兽,还有从天而降的紫衣神君。
昆仑墟,土地公公,铜铃,司命,太晨宫,太清池,锁妖塔,凡尘皇宫,破茅屋,三生石,若水河畔,凌霄殿,十里桃林,流坡山……周遭的空间,开始寸寸崩裂,时间已经破碎,有太多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欲往上涌出来,头痛欲裂,血气上涌,眼前种种都如同下着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梦醒时分,睁眼凝眸,只见浩浩长空,晨曦初晓。凤九再压抑不住喉间的血,睁开眼就呕出一口仙气腾腾的鲜血。吓得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折颜和白家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她脸色苍白,又咳出两口血,心如刀割般剧痛,攥紧了拳头朝那虚空中低低喊道:“东华……”
情不知所至,而一往情深。她曾经站在三生石前,仰望那一世尘缘,用数万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守望来求得此生此世的相知相爱。却因那三生石上刻得不是他名字,更因她太过自私任性,便害得他早早应了劫数,从此生死相隔。自那抹紫衫掠眼,她的世界便已颠覆。却忘了,世间多的是故事,数不尽的是尘缘。然而,又有多少情爱终能修成正果?
泪眼微抬,道不尽的无尽心酸!她心如死灰,一声冷笑,带有苍凉的味道。
第四十九章:
凤九无力地倒在榻上,伤心欲绝。偌大的书阁中,悲伤浮现指流年,伊人流尽千行泪。脑中雷声不断,好似自天边滚滚而来,无风不冷,徒留一室沉闷,只见她额间花羽黯然失色,是谁在耳畔低语:“没人能与我同生共死,我以命护苍生,自断姻缘,倘若强行和你在一起,必会引发四海战火不断,生灵涂炭,你我也会不得善终。”又曾听谁说过:“那时四海八荒战事不断,帝君身为天地共主,定仙神之律法,掌六界之生死,为了让自己无懈可击,亲手毁去了自己在三生石上的名字。这三生石是定天下姻缘的,在那上面没有了名字,此生都不会有姻缘出现。所以,帝君无论在世上活多久,终将是孤家寡人,他不是真的没有七情六欲,只是那三生石上没有他的名字,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他来说,都只是一场孽缘。小殿下,孽缘是什么明白吗?就像是你们在凡间经历过的一般,你和帝君的感情,此生都不会有善终。你若在执迷不悟,逆天而行,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对帝君也不会有好处。你们在凡间相伴数年,这在天上也不过就是数日的缘分,这已让帝君失去了他原有的仙法,虽说这是暂时的,再过一两年,帝君便会恢复他原有的法力,但这也是一次警示,如果你执意留在帝君身边,你和帝君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孽报。小殿下,回头是岸。”
即便离她而去,毁去了她的记忆,他也依然是她此生认定的良人。她执着地祈求那半点缘分,但终是无法改变,曾经的人早已不在。生命再绚丽,终是要尘归尘土归土。执着如斯,到头来也不过绮梦一场!缘起缘灭,生死纠缠,又何尝不是一样?
当初与他在树林中邂逅,触碰了彼此的双眸。她还痴傻的遥想,他们可曾许下前世之约?无奈,她于他,终究只是命途里的一个过客,一场孽报!前尘往事,半世飘零,滚滚红尘,黄泉碧落,前世茫茫姻缘错。
喉间一甜,又是一口饱含仙气的鲜血吐出。“他终是不肯爱我,宁愿毁掉我的记忆,也不肯再与我多说一言半字。流坡山整整六日,妙心楸玉子中的两个月,哪怕在应劫前,他也对我就像个陌生人,我期期艾艾地在凡间盼了三十年,满腔的爱意,于他而言却不过玩笑一般。他就如此铁石心肠,无情至极,对我如此厌恶,哪怕是死都不愿让我陪着他。”黑暗、阴霾,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哀鸣,都充斥着凤九的五感。她感觉不出自己身上的痛楚,心也痛的早已麻木,却仍泪如雨下,泪眼朦胧中,全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红。
折颜等人此刻看她突然留出血泪,似是遇上了什么极为吃惊的事情一般,忙道:“不好!她要入魔!”但当他开口时,已经晚了。
书阁中狂风呼啸,如千万冤魂在众人耳边咆哮,只见天空中血云汇聚,早已遮蔽了日光。凤九只感到无穷无尽地绝望侵入心门,仿佛整个天地,无尽生灵,皆是她的敌人一般。修仙万年,不如一念成魔!
折颜和白真二人连忙施法化出一面结界,欲为她稳固心神,却见她抬起的双眸猛地变色,浑身剑芒大绽,一个如来自幽冥界的寒气弥散四周,竟是让结界上方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寒霜!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意冲天而起,苍何剑突兀地出现在她身前,带着冷冽的剑鸣声寸寸暴涨,数道剑影凭空出现,紧接着猛地一斩,结界纷纷瓦解破碎,折颜几人被那狂暴的剑意击得倒飞出去,毁天灭地般的苍何肆虐在整个书阁内,只消一瞬,整个书阁化作飞灰。
这异常的天变将整个天宫的神仙都聚集在太晨宫外,惊慌失措地看着天君夜华飞向半空,朝太晨宫施了一道金光闪闪的结界,欲抵挡天空的血云与凤九神念合一。只见天雷涌动,血云半点没有消散,结界中的凤九更是神魂不清,苍何剑上极为凌厉的剑意,结界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夜华有所顾忌,不愿凤九被心魔所困,竟是直接现出龙身,盘旋在结界上方,回爪相挡,金光闪烁下,结界再无破碎之象。他朝底下的人传音道:“你们赶紧想办法稳住她的心神,她身上有夔兽三十多万年的修为,若是堕入魔道,后果不堪设想!”
凤九只觉身处一片血海空间一般,入目所见,唯有一片血红!她直直站起身来,握着苍何傲然飞立,张狂的气息笼罩在结界中,整个天地剑气弥漫,魔气蒸腾。似乎受到魔气的呼应,血云顿时倒卷,大地龟裂,呜咽的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看着天空的黑龙,冷冷一笑,正要一斩而上,便看到司命在结界外仍进来一个血红的物件。凤九左手一接,眼中血色未散,但多出了些困惑之意。“帝君不是不爱你!”
凤九微微愣住,冰冷的眼神看向司命,见他神色慌张,沉痛的表情透过结界看的不是那么清楚,但声音却分明传来,一字不落:“女君体内,整整87颗长秋丹,是帝君为了给女君修补元神,沉睡了八千七百年,用自身仙元催生那些长秋草换来的。女君飞升上仙,帝君给你送去苍何,替你挡了那最厉害的第三道飞升天雷。女君说要去东海流坡山,帝君便跟着去了,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夔兽,更是为了他在应劫前,能多点与女君相处的时间。帝君本不会那么早应劫,若不是为了保住女君的元神,逆天而行,又怎会因区区一头夔兽,就身归混沌了?这条狐尾,帝君日夜带着身边,睹物思人,你以为这万年来,帝君是怎么过的?他让你喝下忘情药,是为了救你,赠你苍何教你武功,也是为你日后不会被人欺负,就算身归混沌的那一刻,他也还是为了你,带你阅尽沧桑变化,是为了告诉你,这是他守护的天下,你若爱他,也该与他一同守护的天下。女君,帝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能说他不爱你?”
第五十章:
凤九心中惊骇至极,竟一时呆立在那儿,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她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心被铁锤重重一击,瞬间支离破碎,眼中血色隐去,漫天涌动的血云也逐渐散去,夜华恢复人身,撤了结界,看到凤九跌落在一片破损的残骸下。东华死了的那日,她的心就死了。日日噩梦,都是他应劫时的模样,甚至于最后没有说出的那些话,也让她饱受煎熬。
——帝君,你可曾喜欢过人?
——嗯。
——那她呢?她也喜欢你么?
——嗯。
——……
——你不想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么?
“原来,你是爱我的,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激动、落寞、心痛、愤恨,万般感情袭上心头,化作眼角一滴眼泪,缓缓滑下白净的面庞。凤九仓促起身,步伐微晃地走过司命等人身边,侧过头低声道来:“谢谢。”她唤起苍何,身形化作一道红光,直直向南天门飞去。
苍白的指尖挂着一缕红尾,走在这满是焦土的大地上,看着那面燃烧的巨石黯然泪下,颓然跌倒在地,不知何时,本是皑皑冰封,终年深寒不化的御雷峰,周身却无雨雪之迹,环望四里,附近的积雪冰川复厚数寸,在燃烧的巨石下竟化作点点溪流,流淌在这片寸草不生的焦土上。似乎那终年不止的天悲劫难,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
冬去春来,菩提时光,静默岁月,世上最难挽留的莫过于那一指流沙。
“我活过一次,活在看着你的日子里。我死过一次,死在想起你的那一天。”痛苦总是安静,后悔往往大肆宣扬。青丘女君自太晨宫一别,隐世二千九百九十九年。
三千繁华三千梦,三千宏愿三千重,莫问生死三般若,黄粱梦醒总是空。
司命和成玉坐在庭院中修葺的一方茶室里,看着这满山遍野盛开的佛铃花,朝那个一身素衣,低头倒茶的凤九叹了口气。成玉轻声开口:“凤九,我也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流坡山,但现在魔君楚炎亲自带军已经逼到东荒边界了,你真的打算不管不问么?连宋他们还在西荒打仗,墨渊上神镇守若水河畔与翼妖两族和魔族大军已经交战了快五百年,早已元气大伤,白真上神和白奕上神在北荒分身乏术,天族的各个部族不是隐世就是逃亡,天君已经没有其他的将领可用,这镇守东荒的四千天兵无人统领,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东荒被魔族攻掠么?”
凤九正端着热茶,似乎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司命皱起眉头,站起身来摆了摆袖子,叹气道:“这是帝君用生命守护的天下,既然帝君不在了,毁了就毁了吧,也没多大干系,元君,我们还是学那些避世的天族们,去凡间躲躲吧,等这场神魔大战过了,在回来继续做个逍遥神仙。”
“铮”的一声,杯盖与杯身擦出刺耳的声响,两人望去,只见凤九白皙的指尖变得通红。
凤九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望着山顶燃烧了三千年的巨石,轻声说道:“钗头单凤欲成双,歌尽朝阳,饮尽蟾光。露冷花凉月移墙,君自泱泱,我自苍苍。天涯思君谁可忘?云影天光,白头鸳鸯。可怜来仪无修篁,何处仙乡?何处飞往? ”
她回过头,仍是那不变的风轻云淡,额间盛开的凤尾花在阳光照拂下格外耀眼,“凤九多谢二位相告,请回去转告天君,凤九没有忘记自己身为女君的职责,明日,我会在东荒边界落苍岭,迎战魔君。”
成玉与司命相视一笑,朝凤九点头笑道:“那我二人,就在落苍岭,静候女君了。”二人乘风而去,想不到如此轻松就得到了凤九的回复,真不知道那些守在流坡山外的仙使们是干什么吃的,都不敢面见她说上两句话。
他们身为凤九的好友,自然见她是容易了许多,但那些仙使何其无辜,被那身为上神,又差点拆了太晨宫,成为这万万年来的第一个堕入魔道的青丘女君,吓得连沙滩都不敢上,因为女君说了,这漫山遍野的佛铃花是帝君最喜欢的,若是有了半点损伤,就要拆了他们做花肥。是以这前前后后来了近百个仙使都只能在远处仰望着女君所居住的小屋,不敢进去打扰。
凤九这两千九百多年一直居住在御雷峰下的木屋里,原先的血湖早已变成了碧波荡漾的湖泊,她绝大部分时间就是在一把土一把种子地种佛铃花,当整个流坡山终于变成一片紫色的花海后,她也从未动过要出山的念头,平日里的嗜好就是养鱼虾,品香茶,种荷花,把如炼狱般的流坡山变成了仙气腾腾的模样。
山外战火纷飞,唯独此山格外安宁,吸引了四海八荒各种奇珍异兽前来避难,但因着这寸土地是东华帝君的安息之地,只敢停留在海岸边,从未踏进过流坡山里。其中还有她的一位故友,重明鸟,也是唯一一个能进入山中陪伴女君的灵兽。它在这山里陪了她一千多年,也算是见证了这流坡山的点滴变化。它走到凤九的身边开口道:“女君,听说那魔君楚炎是昔日妖王魔柯坐下的十大悍将之一,当年帝君斩了妖族两万族人时,他正好在魔界的血灵山中修炼,躲过了那场劫难。六百年前他曾在西海重创了叠风上神,此番他领兵前来东荒,怕是故意要寻女君报仇的。”
凤九走到湖边,凝视着那颗巨石平淡地说道:“敌得过如何,敌不过又如何,我这一身武艺都是帝君教的,一身修为也是无故得来的,本就该为了他所守护的苍生而死,又怎会怕了那魔君。人生如梦,一切都是过往云烟。若是我不幸战死,还请你将我的尸骨,葬在这山中。人世多迷茫,繁华一场,云水千年,我只愿守在此畔,与他共经千年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