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的有意思的老头
这是个有意思的老头。
2016年冬天,我辞去了家乡的工作来到了中国中南方的一个农场,这里方圆几里荒无人烟。每到夜晚,只能听到广阔的田野上各种动物的叫声和自己行走与拾缀物品的声音,寂寞的可怕。
白天,会有许多的农民在田里劳作,晚上只有我和我的一个同乡住在这里。七天前,我的同乡要回乡探亲,所以要安排一个人这几天晚上和我一起住在农场。
打实的说我是不太愿意的,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必要。我当时就提出了这个想法,我觉得我一个人并没什么不行的。农场领导给我的理由是因为我初来乍到,所以多个人也好多个照应。领导的安排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虽然我觉得这多此一举,但也只能作罢。
晚上我见到了这个老头,他背着一床破旧的棉被,棉被是用草绳扎起来的,长出来的草绳刚好成了背带让他能把被子背在背上,里面还插着一双拖鞋。样式和部队里打背包的标准差不多,看起来滑稽又可笑。穿着一双洗的发白的解放鞋,头发几乎已经掉光了,驮着背,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咧着嘴对着我和我的同乡憨憨的笑。
我真是醉了,竟然安排这样的一个老头过来照应我,真是让我震惊。于是我脱口而出问我的同乡不会就是就是这个老头吧,话说出口以后我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我所抵触的事是安排了一个这样的人过来照应我,我也承认因为这样我心里对这个老头并不友善,但基于基本的素质我当面也应该称呼他这位老人或者这位老人家。我同乡回答我说是,我吸取了刚才对人不礼貌的教训,把我的同乡拉到一边问,我说这老头看过去至少也七十几岁了,身体怎么样,别说互相照应了,他别半夜三更的闹出什么事来还要我来照应他。我同乡告诉我没问题的,这老头身体不错。我看木已成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悻悻的回到房间,还在想着刚刚对他不礼貌的事情,我真挺后悔的,我不应该那样直接称呼他为老头,希望他刚刚没有听到吧,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没有听到,好吧,明天开始尽量的对他友好一些就是了。
第二天我刚吃完晚饭,一抬头,他又在窗户旁边憨憨的笑着问我:“吃了吗?”我吓了一跳,怎么走路没有声音的,我赶忙回答他吃了吃了。他提出想进我的房间看看电视,我把他请进来,安排他坐好,打开了电视让他看。
农场没有天线,只能收到中央一套,是撒贝宁主持的节目,那天播出的是多米诺骨牌从大到小推比较快还是从小到大推比较快做实验的节目。我觉得他根本就看不懂,但是他看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的主动与我搭话,他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且不太能听的懂我的普通话,光是让他明白我来自哪里和我的姓氏就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说实话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但我昨晚答应了自己要对他友好一些,我还是努力的应付了他许久。也许后来他发现全是他主动与我聊天,我一直躺在床上玩着手机答话他便告辞离开了。他走了以后,我松了一口气,终于把他应付走了,他说他要看电视我也陪他看了,他跟我聊天我也尽量的应付他了,应该可以弥补一些昨晚对他不礼貌的事,也对得起我自己的行为准则了。
后来的几天他总是神出鬼没的偶尔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问我的话无非是吃了没有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晚上依然会到我的房间里看电视,问我这问我那的和我聊天,我能听懂的就回答他两句,实在是听不懂的我也不再问他第二次,装出一副已经听懂的样子给他一个肯定。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看完了电视我打着雨伞送他回宿舍睡觉,他的宿舍前面有一个土坎,下雨天中间就沤成了一个深深的水坑,我每次过去都要扶着旁边的树才能跳过去。我正准备扶他过去,他推开我的手说不用,噗呲一下他连树都没扶一个箭步就跳过去了。我当场忍不住就笑了,他妈的真是农村多作怪,老头老太爬墙比猴快。他跳过去以后回头笑嘻嘻的看着我跟我说你就别过来了,早点回去休息。然后又恢复了那副驮着背病怏怏的姿态回他的房间去了。我回去的路上想起他跳过去那样子忍不住笑出来了好几次。这老头看起来比我跑的更快,跳的更高,看来我之前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和我的心伤一直在往后过着,有一日我在埂旁望着大片的红豆杉沉思,他不知不觉的又站在我身边,忽然问我这是红豆杉吧。我回答他是,也许那天我心情又有些感伤于是还和他说这东西经常被人来表达思念之情。我没打算他能听的懂,他听完以后咛咛喃喃的说了几句话,我正想像平常一样的当做他的外国话过滤掉,后来发现他念得竟然是杜甫的相思,我一下子惊着了,也许是他一开始的穿着打扮和蹩脚的普通话让我先入为主了,我忽然想起我告诉他我的姓氏的时候他追问我是耳东陈吗,他也知道厦门是国际港口旅游城市,我都没有去留意,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这偶然的发现忽然让我对曾经发生过的事见过的人和我固定看待事物的态度产生了影响,虽然两者并没有相关,但真的在我内心世界产生了碰撞,有些人,不是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有些事,并不是你以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我想,是应该让一些我从心里走出去了。
昨夜,因为农场的鸡子吃了打了农药的农作物,天已漆黑仍然不懂得返回鸡舍,老人看我在外面抓鸡子,也出来帮我的忙。本来这种体力活我是不能让老人动手的,但是在见识了那天他矫健的身手以后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帮助,果不出所然,他抓鸡子的速度比我快多了,我只能一只手抓一只,他能左右开弓,效率比我快的多了。送他回宿舍的路上,我对他说了一句谢谢,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说谢谢。
天刚亮,我坐在桌前正准备打开电脑,听见敲门声,我打开门,老人笑嘻嘻的站在门口,他依然背着他那个用草绳扎好的背包,穿着那双洗的发白的解放鞋,他的任务完成了,他要回去了,他热情的邀请我去他的家里喝酒,我答应他好。但我真的不知道去了和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交流的问题能不能克服。我回到房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推门出去,老头已经走出了几步远,我追上去和他说了一句谢谢,把他听的一头雾水,不断的问我什么,什么。导致我把谢谢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他才听懂。他可能以为我在感谢他帮我抓鸡子的事,也可能觉得我是在谢谢他这几天在农场照应我的事。他露出他那憨憨的笑,对我说没事。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我好像应该跟他说些什么。但这句谢谢真的是脱口而出的,就像是那天第一天见到他的脱口而出一样,我想可能是谢谢他的相思,可能是谢谢他粉碎了我占着年轻的傲娇,可能是谢谢他粉碎了我城市人的优越感,又或者可能是谢谢他改变了我先入为主的固态思维吧。
老头走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慢慢的只能看见他插在棉被上的白拖鞋,他也年轻过吧,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很多的故事吧,我曾经所经历又能算的了什么呢,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我想我不会去他的家里喝酒,像很多我见过的人一样,也许这辈子就再也不会再见面吧,但希望人和人之间的相逢,相处,相知,不在乎长短,只要在过程中能对人生有一点体会我想就已经足够了。
这真是个有意思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