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虫儿
此刻我坐在摩洛哥丹吉尔通往卡萨布兰卡的火车上,人不多,时间是当地时间下午6点,太阳刚刚收起了它的最后一点余晖,但是天空依旧很蓝,明亮的那种蓝,这种亮色的蓝会至少会持续到十一点临睡前,我看它最后一眼的时刻。座位对面和旁边是披着黑色纱巾只露出眼睛的阿拉伯妇女,应该是母女,她们肆无忌惮地用阿语聊着天,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在对面年轻妇女的怀里安详地睡着。过去的一小时等火车的过程中,我一直沉浸在《三体》世界里,刚刚结束了第一部的最后几章。“你们是虫子!”,这是三体世界与地球叛军之外的人类进行的第一次交流。
火车从大非洲的最西北的城市沿着大西洋一路南下,现在是一月,轨道沿途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开着,成片的白色,或是浅黄色,沿着山丘或是延绵铺满一块平地,还有绿色的农田,低矮的平房,还有荒地,树林,和车站。我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风景一个个远去,耳边依旧是阿拉伯母女聊天的声音,还有火车和铁轨的摩擦声,举目四望,一片陌生。
出差有快三个星期了,先是突尼斯,后是摩洛哥,匆匆忙忙,一个城市又赶往另一个城市,一个客户见完又奔向另一个客户,刚熟悉了一个房间,一个酒店,一个味道,又要投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遇见很多人,有客户,有路人,有小贩,有计程车司机,也有萍水相逢的海外华人。客户有趾高气昂的,有主动要送你去机场的,也有才一见面谈定订单就要送你走的,有的在创业中,有的才起步,有的还在考虑中,有的已经不可一世。路人里有主动给你讲故事实际就是要你给钱的,有热情满满要给你拍照或是指路的实际是要小费的,也有冲你喊一句模糊英语发音的China就消失的脸,有冷不丁突然在你旁边说句welcome就自顾自地走开的,当然也有拦路要钱的或是说自己知道Bruce Li的孩子。火车加速和空气发出的摩擦声像是正在穿越时空,细细去会想每一张脸,周围陌生的人,听不懂的语言,让人忘记自己此刻在哪,是梦还是现实。
窗外,天已经黑了,沿途的星星灯火一排排后退,阿拉伯母女下车了,火车上也换了另一波人,座位对面变成了土黄色头巾露着脸,带着眼镜和牙套,二十多岁的女孩,开车前,带着高帽子的父亲敲窗向女孩告别,车厢广播里一直用法语和阿语重复着什么,估计是晚点了。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此刻的中国时间里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和所有出差的日子一样,今天没有什么特别。好不容易有客户可以周六见,我当然欣然前往,哪怕需要起早赶五个小时的火车。丹吉尔是公元前6世纪由腓尼基人建立,作为西出大西洋东进地中海的落脚点,咽喉要塞,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罗马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和法国人都曾经先后染指这里,如今这城市的大部分都是摩洛哥独立后在废墟中建立起来的。没法当天回卡萨布兰卡了,于是索性客户就带着我在这个古老的海滨城市转了转。驱车上山,鸟瞰直布罗陀海峡,蓝天,白云,还有成片飞舞的海鸥,左边是大西洋,右边是地中海,对岸就是坐半小时船就可以到达的西班牙。当年征服过这里的将军和国王如今又在哪里?当年是否也有人在这里望着这片海?他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远方的虫儿 周日,也就是今天,打算下午赶回卡萨布兰卡,早上自己出去随便转转。十分钟不到就从酒店走到了海滩,海水的深蓝,天空的瓦蓝瓦蓝,细细软软的沙子,滩头的海鸟盘旋觅食或是嬉戏着,完全不理会沙滩上享受着足球,阳光或是散步的人们。我就站在沙滩上,看着潮起潮落,一拨又一拨浪头拍打着海岸,又渐渐退去。 远方的虫儿 又去了老城,人终于多了些,油量的石头路,林立的小铺,狭长的巷道,随处可见慵懒的猫晒着太阳,沿着一条街有个菜市场,另一条街摆地摊的小贩。中心广场找了个石凳子,对着清真寺坐下,蓝天,海鸟在上空盘旋,川流的人群,小朋友滑着轮滑在我面前穿过,蓝眼睛,黑眼睛,大胡子,络腮的,金发的,裹着黑纱的,穿着大斗篷的,时间就在这暖洋洋的阳光中滑过。 远方的虫儿 已经晚上九点了,列车在黑暗中穿过一个又一个灯火的村庄,车厢里很多人都开始睡了,对面的女孩也斜靠在车窗上进入了梦乡。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站了,还有三天就回国了,还有五天就是除夕了,远方的虫儿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