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求人一般高
人不求人一般高，一旦求人矮三分。此话说的极是。《蜗居》里的海藻为帮姐姐海萍还高利贷房款，找宋思明借了六万元钱，就是因为这一次借钱欠下了宋思明的人情，她以“人情债，肉来偿”这句话拉开了自己滑入“小三”生活的序幕，赌下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虽然这其中也不乏真感情，但这种感情是以求人帮忙而开始的。
从小到大，我就是一个不愿低头求人的人。记得有一年夏天，队里允诺给每一个参加劳动的孩子买笔记本，家里姊妹五个，因为我是老大，母亲安排我在家带一岁的弟弟，其他三个妹妹可以去生产队出集体工挣工分和笔记本。我心里不情愿，吵着也要去田里干农活。母亲不让，我便带着弟弟偷偷去孩子们出集体工的地方。有一次，我将弟弟背到田埂上坐着，自己则和其他孩子一样下到水田里扯秧。没想到弟弟坐在田埂上不安分，一筋头翻下来栽到了水田里，弄得满头满嘴全是泥巴而放声大哭。我连忙将弟弟从泥里抱起来，母亲从远地方的水田中听到了弟弟的哭声，见我不听话将弟弟带到了农田中，气呼呼地捡了块砖头追过来，我吓得背着弟弟就往家跑。晚上散工后，母亲拿了根手指粗的棍子狠劲打我，问我还听不听话？还带不带弟弟去田里？我一声不吭，任凭她的棍子雨点般敲打下来，直到母亲手打累了我仍不肯低头认错。
从小养成的倔犟性格一直影响着我的为人处事。无论干什么事，只要我能做的，我绝不开口求人。干农活，积家肥，挑谷子，下矿井，爬井塔，低头打工，埋头做事，我宁愿苦着，累着，也不愿求人照顾，就算是伤腿疼痛，额头上冷汗直冒，我仍然可以独自忍着干完自己的份内事，所以直到17岁离开母亲参加工作时，母亲都不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记得出了一年集体工后，母亲突然听生产队的邻居说，你姑娘的腿好像走路不对劲，你应该带她去医院看一看。母亲问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晚上偷偷看电影摔伤了回家不敢说变成了这样？那时任我如何解释，母亲都不肯相信。她觉得我在撒谎，骂我偷懒耍滑。我痛苦流泪时，只有小妹肯陪我，她抢着帮我做家务，母亲不在身边时，她赶紧端饭送到躲在房里哭泣的我手上。母亲唯一一次带我去医院拍伤腿片子的结果是，髋关节脱臼时间太久上面已经长了一层厚膜。现在想来，其实我在读初中时，这个毛病就已发生了。记得那时每上完一节课，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时总不敢马上起身走路，而是先站在座位前，让脱臼的髋关节慢慢回位，之然再抬腿跨步。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完全在住院抢救的父亲身上，她早出晚归地奔波在医院和家庭之间。一头，是不断输血，几次下了病危通知单的父亲；一头，是梯子似的五个年幼子女。她脚步匆匆，忧心如焚，对我的伤病自然地少了细心和体贴。我很自然地站起来与母亲并肩挑起了家里的重担，领着弟妹们分工合作，轮换干活。我们按时上学，打猪草，栽菜淋菜，挑吃水，洗衣服，用小桶去山下的粮仓一趟又一趟运回分给自家的口粮，煮饭煮猪食，喂猪喂鸡鸭，我在母亲匆匆回家又急急赶往医院的脚步声中顾不上腿疼，就算偶尔的叫喊腿痛，母亲也只是用剪刀剪一些我的头发用白酒搓揉几下疼痛处，便没有引起她的重视。喊多了，被她扣上偷懒不想做事的帽子也在情理当中。所以，直至今天，我一直相信是我的腿残挽回了父亲的生命，让他在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后又陪着我们生活了22年，让我和弟妹们完整地享受了他的父爱亲情，让他和母亲两地分居了10多年后终于在大病痊愈时过起了夫唱妇随的幸福生活。父亲在医院住了一年半，我的腿伤耽误了最佳治疗期，当然在后来也没有真正治疗过。也就是在父亲因病住院期间，上了七年学的我主动选择了回家务农，替母亲减轻生活的压力。母亲后来把治好我的腿的希望寄托在我参加工作后。
记得参加工作后，我第一次鼓足勇气独自到医院伤科找医生看伤腿时，医生说，你真会打算盘，在家伤的腿，现在想靠公费来治。我没吱声，返身出了诊疗室，出了医院的大门，从此再也没有为自己的伤腿进过医院的门。如今，这个医生已退休多年，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当初他随口的一句话会让一个怀抱了三年希望的女孩子从此死了治腿的心，就像女孩的母亲一样，永远不会知道她当时的一句“指望你长大了可以帮家里一把，没想到还要我继续养你的”气话，会让这个女孩子从此顽强地挺立着，就算是一棵歪脖子树，也同样迎风傲雪扛起了生活的重压，用不服输的乐观心态引领弟妹们及其子女追求想要的生活，用自己的善良和慈悲活出生命的温度，成为残疾人中的佼佼者。
人活着，都不易。很多时候，你的心态就是你真正的主人。铁凝在《草戒指》中说：“草可以代替真金，真金却代替不了草。”尽管我愿意承受自己的不完美，但几十年的生命历程让我渐渐懂得：人，真的需要有一片宁静的去所，在这里，你心中所有的不安、烦躁、人世纷争都没有去路，千年宅巷的宁静，过滤器一样，让你宁愿自己就是一缕阳光，一滴雨水，一抹浅雾，一阵风，一片落叶，一棵不起眼的小草。我也深信“性格即命运”的西方名言。当我倔犟地昂首向前时，那些苦，那些痛，那些不为人知的辛酸，都会慢慢变成生命中骨血的营养，悄悄地，支撑着我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独特小路。
2017.3.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