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老谭

佟瓜瓜是在宿舍的被窝里被老谭揪出来的。

佟瓜瓜读高三了，读高三的他一点也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抽烟、上网、看足球、刷小说依然是他生活的主旋律。

老谭是他的克星。

唉，说起老谭真烦人……

老谭，何许人也？佟瓜瓜的班主任大人啊。别号：谭老爹、谭老板、谭老爸、谭哥、谭叔……

老谭老了，心却不老。他个子高大，腰板挺得笔直，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坚挺地竖着。看他外表，佟瓜瓜会产生“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感觉。做了老谭三年的学生，佟瓜瓜又觉得老谭实际上是个“孺子牛”。老谭嗓门大，大声一吼，整栋教学楼都“地动山摇”。但老谭三年了也就吼了那么一次，还是因为高一考试结束后他们一帮熊孩子大闹天宫。老谭其实很喜欢笑，一笑起来就裂开大嘴巴，像个孩子一样。

在老谭嘴里，所有女生只有一个名字：丫头。所有男生也只有一个名字：儿子。

“丫头，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儿子，昨晚是不是玩手机了？”

丫头、儿子就笑嘻嘻地溜着墙根走，边溜边否定：“谭爸，没真有……”

老谭眉眼一横：“再撒谎打断你的腿！”

丫头儿子们赶紧甩开飞毛腿跑开了。

三分钟后，佟瓜瓜耷拉着脑袋，屁颠屁颠地跟着老谭从宿舍回教室。

一路上，老谭在前面走，佟瓜瓜在后面跟着。太阳很大，老谭的影子罩着佟瓜瓜。他发现老谭的腰似乎没那么直了，头发又白了许多。他知道，老谭是临聘教师，从老家辞职来深圳的，原来在私立学校做，转到现在学校教书时年龄已经有些大了，不能转正。所以，这二十年来老谭就在这个学校以临聘老师的身份年年做班主任，每一届都教着年级里最烂的班。想到这里，佟瓜瓜觉得老谭也挺不容易的。就主动赶上前去，说：“谭爸，我以后不旷课了”。老谭摸了下佟瓜瓜的头。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市一模”考试了。

佟瓜瓜这个班是全年级学习最差的，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够勤奋。

老谭盯他们盯得紧。早上六点半就站在门口查人，晚上十点了还回宿舍巡查，更不用说经常去宿舍对佟瓜瓜这类逃学学生进行“突然袭击”。

晚修结束前，老谭唠唠叨叨地讲考前复习要点。佟瓜瓜心烦的很，不就是一个考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看书。

“谭爸死了！心脏病突发。”第二日，佟瓜瓜刚进教学区，就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新闻。

死了？死了？死了就没人打断我的腿让我上学了？死了就没有人跑到厕所里抓我抽烟了？

佟瓜瓜慢慢走到教室。果然，老谭不在了教室门口。教室里弥漫着一种非同往日的气氛，女孩子眼圈红红的，有几位趴在桌子上哭泣。

佟瓜瓜觉得胸中闷得慌。心里空空的，有着无所适从的感觉。

老谭没来，就没人敲着桌子喊大声读，也没人站在门口问为什么迟到了，更没有人把没吃早餐的丫头儿子门拽到办公室吃他带来的面包。

大家知道已成事实了。老谭昨天晚上10点半从学生宿舍检查完回教工宿舍了，然后就被发现瘫在宿舍办公桌上醒不来了。这个老谭，早就知道心脏有问题了，就是不去看。他说市一模考完就放寒假了，放了寒假他就去检查。这还没放寒假呢，老谭咋就那么急呢？

女生们的哭声越来越大，连成一片。佟瓜瓜觉得像电视剧一样，想笑，却咧开嘴让眼泪掉了下来。佟瓜瓜知道自己这样很难看，就跑到洗手间水龙头上边哭边骂：哭你大爷，哭你大爷。

新来的语文老师是学校里的女神，婀娜多姿，一身旗袍衬托得气质优雅娴静。佟瓜瓜以前偷偷从女神办公室里望过她。但是现在，佟瓜瓜看着女神，眼前晃动的却是老谭的黑乎乎是胡子拉碴的脸。他想，老谭要是在，肯定会喊他一声：“儿子，再跑神打断你的腿”。

佟瓜瓜想在教室里吃零食，这样老谭就会站在窗户外面吼他。

佟瓜瓜想默写不过关，这样老谭就会放学把他留下来。

佟瓜瓜想在座位上扔垃圾，这样老谭就会罚他做值日。

佟瓜瓜想跑到厕所里抽烟，这样老谭就会敲厕所门骂他出来。

佟瓜瓜还想赖在被窝里不起床，等老谭来揪他上学。

……

佟瓜瓜想，只要老谭一出现，他就狠命拽着他，再也不让他走了。

佟瓜瓜这样想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地上学听课做作业，沉默的像变了一个人。事实上，他们班所有学生都沉默得像变了人。

一模考试，作文题目是《我想握住你的手》。佟瓜瓜写了老谭，边写边流泪，监考老师诧异地看着他，他在心里骂：看你大爷！眼泪却还是止不住，他想，如果真的能够握住老谭的手就好了。

考试结束，佟瓜瓜买了一束花去看老谭。老谭墓地前摆满了花，有开着的，有枯萎了的。夕阳落下来，树影照在佟瓜瓜的身上，斑斑驳驳的，佟瓜瓜觉得像是自己碎了一地的心，他又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回到家，打开电脑，看到班里所有同学的QQ签名都变成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