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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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曾在上早村住过一段时间，住在学校的宿舍楼里。

楼下是一条巷子，聚集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开发廊的，卖五金的，做包子的，卖肠粉的，还有卖窗帘和收废品的，不胜枚举。每个店面都不大，有的干净整洁，有的凌乱不堪。干净也好，凌乱也罢，并不影响他们每天正常开门关门。

我常常站在窗口往下看，看这个小型的世界，看他们或热情地招呼客人，或埋头做鞋子，或挂着汗巾挥动着大勺给客人炒一碟河粉……每个人都在忙碌，日复一日地忙碌，用汗水浸透的钞票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拼尽全力在这个城市的边缘站稳脚跟。他们蜗居在这个看似破旧衰败的城中村里，过着酸甜自知的日子。

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有常住的人，也有偶尔的客。不管长住短住，他们似乎都能快速适应这条巷子的生活方式。他们自觉遵守这里的规则，又无遮无拦地套得热乎。早晨起来，他们相互大声地打招呼，对有几面之缘的上班人热情地说声“早啊”。稍微闲暇的时候，他们会互相窜个门，聊聊新闻聊聊八卦，放松一下又返回店里继续忙活。热热闹闹，咋咋呼呼，却从不会落下手中的活，仿佛心里都有一杆秤。

我是这些店铺的常客。买一个灯泡，剪一段刘海，吃一碟肠粉，或买一份快餐，有时还会把家里集聚成堆的纸皮拿到收废品处换几块青菜钱……我向来害怕与陌生人打交道，我怕那些警惕的不屑的怀疑的冷冷的目光或表情，但我不怕下巷子，这里的烟火气可以抚慰内心的惶恐。他们遇人就是客，见人就开口笑，买多买少无所谓，吃多吃少不介意，给你拿东西的时候随便聊上两句，偶尔还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走在这里，不用担心自己的衣着是否光鲜，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行是否淑女，不用担心自己的钱包是否厚实，买自己买得起的，做自己想做的，很自由，很轻松。

我觉得他们是这座城市神奇的存在。他们的贫穷卑微与这个城市的光鲜繁华好像格格不入，却又水乳交融般地共举并存。他们看起来大都安贫乐道，好像都在安心地过着眼前有些窘迫的生活。但他们身上的每一粒汗珠、他们干活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们每天生风的脚步又都流露出他们的野心和欲望，热气腾腾，势不可挡。他们一边粗野地努力着，凭着劳动换得一片屋檐，阻挡城市的风雨，一边又在暗地里狠命积蓄能量，找准时机，为自己谋得改变的机会与可能性。他们嘻嘻哈哈地过着今天的日子，却又极为庄重地为明天而战！

往后的许多年里，我偶遇过一些人，有服装设计师，有知名咖啡店老板，有快递公司老总，有大公司里的行政领导。他们跟我打招呼，我很诧异，然后发现，他们都曾是巷子里的人。

这些年，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巷，在龙华弓村，在观澜竹村，在观湖下围……气息极为相似，住户也颇为相似。我常常会想起上早村那条小巷的夜晚。华灯初上，城中村陷入黑暗，唯独小巷依旧热闹非凡。做鞋的叮叮声，锅勺的碰撞声，扛水的吆喝声，修电单车的电焊声……互相交错，不绝于耳，让小巷如白天一样喧嚣。我想，正因为这里住着一群看起来极为粗糙、内心却深藏梦想的人，才让这条很破很旧的小巷子总是充满活力，充满希望，以至于黑夜和黑暗常常不忍心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