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的温柔
冬日里难得下一场冷雨,我这样想,心情就开朗起来。今天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家乡这边冷得肃清,连叽喳不停的麻雀也被冻默了声音,却丁点雪片都见不着。昨天我母亲说今日会有雨夹雪,我想,“啊,雨夹雪,那会不会也可以看到雪片的啦。”当时听到消息的我好开心哦,连棉服也不穿,穿着一层单衣跑到露台上,盯着黑汪汪的天空看,甚至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零星的白色雪片从那个黑色大洞里飘下来,然后慢慢地密集起来,雪片长成鹅毛那么大的情形。我就那么呆望着,直到单衣凉透,被冻得突然打了个颤后才清醒过来,佝着脖子,哈着白气小跑回屋里。
为什么我这么激动呢?作为一个北方孩子,不应该对下雪这样的自然现象习以为常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作为一个北方孩子,看见下雪的第一反映是“啊”地一声惊讶,然后平复语气跟身边人说“外面下雪了诶。”其实内心的想法是‘老天开眼,终于下雪了,我要踩雪窝、打雪仗、堆雪人。’落雪的第二天就能看出北方人对雪的热情来,也不用走出很远,从出门沿街停靠的“白雪牌”私家车们身上就可以看出个道道儿来,雪落的厚一些的,车顶能排三个手掌大小的雪娃娃,雪落的薄一些的,车窗和引擎盖上也写满了大家平日里秘而不宣的爱语。看,多么可爱的北方人啊,他们的温柔被涓涓河流刻在了骨子里,不时漏出来一点,隐忍而克制。
第二天一早,我在阴冷的天气里挣扎着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否披了银装素裹。败兴而归,洗漱后懒散地坐在餐桌旁,母亲还未上班,给我煮了碗馄饨,热气在眼镜上氤氲不散,场景有点熟悉,梦回到疫情之前的北京老胡同口的一家早餐店里,上午九、十点钟,基本没了客人。我走进店里,老板笑着说,我没赶早,小笼包和豆腐脑已经卖没了,我摘下氤氲着热气不散的眼镜,点了碗馄饨。
直到店里鼾声响起,我才注意到对面靠门边的单人桌上,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低着头发略长的板寸头,穿了一身黑色的羽绒服,一手拿着勺,嘴巴已经栽在豆腐脑碗里,正睡得香甜。我闻声看了年轻人一眼,惊讶的地抬头,正巧和老板对上视线。老板见怪不怪,轻笑着说,“年轻人,累了。”我笑着点点头,低头吃起了那碗馄饨,心里五味杂陈一片。
人的脑回路真是奇怪,一桩桩一件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全由“年轻人,累了”这短短的五个字摊开来。刚去北京那会儿,工作没个着落,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在钢丝上耍杂技。某天我约了两个面试,上午下午时间并不充裕,在一家面馆坐下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没成想面馆人太多,我拼了个桌儿才坐下,而后是漫长的等餐过程,直到我的闹钟响起,还没准备到我的餐点,我急匆匆地跟店员打了个招呼,请她在餐好了的时候帮我打包一下,冷的热的无所谓(我想着旅店里有微波炉,就多说了一句),我一会儿来取。一会儿到了下午五点钟,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公车上下来,去面馆取餐回旅店。忙碌了一天的自己像一只被抽打的陀螺,回到旅店瘫在床上就没有了力气,而后转头在乱糟糟的头发之间看到桌上那碗面,一鼓作气起来,打开外卖盒,面还是温热的散发着热气,一时间觉得热气滚烫熏了眼睛,眼泪豪不值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掉进了面里和汤水融为一体。
又想到我和朋友约定去潭柘寺烧香的那天,需要从二环坐到郊外,从地下转为地上,而后是一段公共汽车,路途漫长。我预备了两份早点,在地铁站会合时我们在站台找了两个淡蓝色的塑料椅子,椅子在楼梯下面,很隐蔽,上面铺着两个碎花小垫儿,左右没人,我们就暂且借别人的地方坐一下,把盛着豆腐脑儿的塑料盖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餐已经凉了,我们就快快地吃,想着把最后一丝余温填进肚子里。这时值完班的地铁工作人员毫无防备走过来,是一个年纪和我们相仿的女孩子,梳着一个发髻,画着淡妆。她看见我们,愣了一下,彼时我们正忙着狼吞虎咽呢,听见脚步声看到来人时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急忙起来给她让座,她也执意让我们坐,两厢胶着之下,我们仨对视一眼笑了出来,这个座位谁坐都无所谓了。后来我和朋友说我们是“鸠占鹊巢”,她笑道,“三只鸟儿变成了萍水相逢的朋友。”
林林总总这样的事儿我能写上一整天,码过字的朋友们也知道,爬格子是件体力活,我为自己的发懒寻个借口,我们点到为止。我遇见过脾气暴躁的清洁工爷爷,可是他还是很细心地蹲下身来把地上的渣滓都清理掉;我也遇见过软萌可爱的小女孩,愿意为大人的悲伤分出一块软糖;我还遇见过一个上海阿姨,给我的葱油拌面多加了一个煎鸡蛋。有些是我目睹的,未来得及用相机记录而特意印在心里,更多是我亲身经历的,我讲给朋友听的时候,他们常常调侃我过得太过凄惨,他们说:“七秒啊,你是有多惨才让全世界都忍不住散发善意。”我在这里回应,我过得并不凄惨,是他们太过温柔。相比生活上的富裕,我更愿内心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