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读书笔记之：怡红公子的茶生活
文：莲花香片
（图片来自网络）
据统计，《红楼梦》全书120回，有112回都讲到了茶，茶在全书页码中出现的频率接近20%，是众多古典名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在满纸茶香的《红楼梦》中，男主角贾宝玉无疑是一个品茶高手，他的生活除了与大观园中的姐妹们吟诗作画，嬉戏玩乐以外，茶占了很大的比重，那么，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怡红公子的茶生活。
1．以茶起名
宝玉是个爱茶人，这一点可以先从他的贴身小厮的名字中看出。众所周知，宝玉身边有个书童叫做“茗烟”，后来改为“焙茗”。一直觉得焙茗是《红楼梦》里刻画得最出彩的一个小厮，他古灵精怪，乖巧伶俐，又淘气异常，平日跟着宝玉出入，颇能揣度宝玉的心思。比如第23回，焙茗看到这几天宝玉痴痴地心内不自在，便从外面买来一些古今小说、传奇角本等禁书给宝玉解闷，宝玉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宝玉和黛玉能够在花下共读《会真记》（《西厢记》的原著），便是得益于焙茗。第43回，宝玉在王熙凤生日那天偷着跑出来祭奠金钏，只有焙茗一路陪着；之后，这个机灵小童一番颇为搞笑的自说自话既点出了宝玉的心事，又排解了宝玉的郁闷；难怪宝玉对这个贴心小童十分信任，经常在一些重要的、私密的场合，只留他一人跟随。
宝玉给身边人起名字颇具匠心，第24回写宝玉身边共有五个小厮，分别叫做：焙茗、引泉、扫花、挑云、伴鹤。茗、泉、花、云、鹤，一定是宝玉最喜爱的几样事物，而“茗”列为首位，“茗”即“茶”，可见茶在宝玉心中的地位之高；这五样事物配以五个动词：焙、引、扫、挑、伴，茶自然是要用“焙”字，何其雅致，又和谐一致。而在宝玉用这五个名字勾勒出来的理想人生图景中，煎焙香茶，大约是快意人生中的头一件了吧！
2．以茶入诗
宝玉爱茶，不光反映在他身边心腹小童的名字上，也反映在他的诗文中。第23回写宝玉刚与姐妹们搬进大观园，每日与众姐妹、众丫鬟们一处，或读书写字，或弹琴下棋，或作画吟诗……日子过得十分悠闲惬意。宝玉写了几首四时即事的诗，来描写这段生活，四首诗中有三首都写到了茶。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喝，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四时即景”这一组诗淋漓尽致地勾勒出了宝玉这位“富贵闲人”的日常生活，而显然“茶”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连家中的鹦鹉都学会了“唤茶汤”；秋夜酒后口渴失眠，那么拨开炉火烹茶吧；下雪的冬日，长夜漫漫，心绪也如冬夜般清冷寂寥，何不扫雪烹茶，这样心情也会变好吧！四首诗中三首有茶，有趣的是其中两首都是描写深夜失眠，酒后烹茶的情景，酒终是不能让心安定，唯有茶是享受孤独时的最佳伴侣。
3．品茶栊翠庵
《红楼梦》中正面描写宝玉喝茶的场景，最为人所知的是第41回，贾母带刘姥姥、众姐妹、宝玉等人游大观园，途中来到了妙玉修行的栊翠庵品茶。
这一段情节写得真是精彩又耐人寻味：妙玉亲自用成窑五彩小盖钟向贾母奉茶，其余众人则用的官窑盖碗。贾母说不吃六安茶，妙玉立即回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又问是什么水，妙玉说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吃了半盏后递与刘姥姥，请她尝尝。刘姥姥一口饮尽，说：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之后，妙玉又请黛玉和宝钗到内间吃茶，宝玉悄悄跟了来。他们的茶又是另一番讲究：水是珍藏五年的从梅花上扫下来的雪水，茶器则是更为罕见的珍奇古玩：<分瓜>瓟斝、点犀<乔皿>、绿玉斗、九曲十环整雕竹根的大海。妙玉斟茶给宝玉，“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淳无比，赏赞不觉。”其间，道婆收了众人的茶盏回来，妙玉嫌弃刘姥姥用过的成窑杯，要放在外面。宝玉向妙玉讨要杯子送给刘姥姥，还告诉妙玉他们走后会找人抬了清水洗地，而妙玉又强调只放水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
看似风清云淡的品茶过程，却有着异常丰富的世态人情和复杂的人性对比：妙玉孤傲清高，曾经家世显赫，有着不同寻常的才情、品味和洁癖；无奈入空门，内心却有着和普通少女一样的情感渴望；身为出家人，却对人对事表现出强烈的好恶与分别心；对水、茶器以及品茶的方式如此讲究，却终是无法参透茶道的本真。而宝玉，这个富家公子，在妙玉眼中也是个俗人吧，我们从他讨要杯子送给刘姥姥，从他自告奋勇要安排人给妙玉抬水洗地的对话中，看到宝玉对他人的体谅，也看到他自觉不自觉地实践着“世法平等”的佛家箴言，这大概也是一个品茶人、一个修行人应该到达的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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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宝玉喜欢喝什么茶
宝玉喜欢喝什么茶？书中并没有明确说，不妨从书中提到的茶中猜测一下。
第63回，宝玉生日，怡红院的丫头们打算关起院门和宝玉开生日宴，管家林之孝家的带着婆子们来查夜，宝玉说因吃了面，怕停食，所以多玩一回，林之孝家的便交待说应该焖些普洱茶来喝，袭人回说已经焖了一茶缸女儿红，可见怡红院里是常喝普洱茶的。联想到宝玉对女孩儿的宠爱，普洱茶中的女儿茶一定是宝玉所喜欢的茶。
有一款茶在《红楼梦》里出现了两次，那便是枫露茶。第一次出现在第8回，宝玉在薛姨妈处喝了一点酒回到怡红院，想起早晨沏的枫露茶，便问茜雪，茜雪说李奶妈来喝了，宝玉想到白天这个李奶妈屡次让他不自在，立马发起公子脾气，摔了茶杯，又要撵人，惊动了贾母，多亏袭人掩饰了过去，这就是有名的“枫露茶事件”。第二次看到枫露茶，是在第78回，宝玉祭奠晴雯一章。晴雯被逐出大观园，不久便郁郁而终，宝玉知道后十分凄楚，又听身边小丫鬟说晴雯作了芙蓉花神，便为晴雯写了一篇情真意切的祭文《芙蓉女儿诔》，诔文中写道“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豰，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晴雯是宝玉最宠爱的丫鬟，她的夭亡让宝玉深感悲痛，而这篇长祭文也成了书中最美的篇章之一，诔文里提到的四样珍贵祭品之一便是“枫露之茗”。
书中出现两次的枫露茶，到底是一种什么茶，专家们众说纷纭，有说是作者杜撰的，也有说是枫露点茶的，还有一种说法，我觉得比较可信，即根据宝玉所说这种茶要三四次才能出色，枫露茶或许是一种珍贵的白茶。虽然我们不知道枫露茶是怎样的一种茶，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宝玉所钟爱的茶，否则他不会因为李奶妈喝了枫露茶而大怒，也不会把枫露茶写进心爱丫头的祭文中。
5.太虚幻境里的那杯茶
若论宝玉品过的最高等级的茶，当属神游太虚幻境时，警幻仙姑请他品的“千红一窟”茶了。第5回，宝玉到宁府赏梅，觉得困倦了，秦氏领他到了自己房中睡中觉，梦中来到了一个“朱栏玉砌，绿树清溪，人迹不逢，飞尘罕到”的所在，在警幻仙姑的引领下，看到了身边诸多女子的命运之册，却浑然不觉，无法领悟。之后与众仙姑入席，小丫鬟捧上茶，宝玉觉得香清味美，迵非常品，便问是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烹了，名曰‘千红一窟’。”
这“千红一窟”的名字起得实在是令人叫绝，不得不佩服作者曹雪芹的独具匠心。作为史无前例的一部为闺阁女儿作传的小说，《红楼梦》塑造了那么多精彩的女子形象，可叹的是这些钟灵毓秀的女儿们的悲剧命运，在故事的开头便已注定，无一例外地进了“薄命司”、“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而此时的宝玉只品得了“千红一窟”的“香清味美”，却品不出“千红一哭”的苦涩悲凉。
苏东坡有诗云“从来佳茗似佳人”，将吸取了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的茶叶比作美丽的女子，相信曹雪芹一定是赞同的吧！他笔下的怡红公子曾有佳人和佳茗常伴左右，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富贵荣华，他可曾想到有一天佳人远去，佳茗不在，繁华逝去，群芳凋零，只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原来那杯香清味美的“千红一窟”不过是幻境中的一场迷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