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叛逆,亦是幸运
我八岁那年,有一次离家出走的经历。
那天下雨,我和妹妹吃完午饭,打着伞出去玩。一路追追打打,一不小心,我手里的雨伞折了。要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买米凭粮票,买布凭布票。搞烂一把雨伞对于我那每日上山砍竹为生的父母,那是比割肉都痛的事。要是让我爸知道,非拿篾片打死我不可。而我的妹妹,在一旁幸灾乐祸。
我既害怕,又生妹妹的气,一扭头就跑到了二源化工厂门口。家是不能回了,我爸的篾片可不是那么好领教的。坐在马路边发呆,又想着我在劫难逃,怎么样都会被我爸打一顿。
正苦大愁深之时,一辆到带溪的班车嘎然停在了化工厂门口。我大伯父在带溪高山,心想着要不去大伯父家避下子难。于是,我跟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后面上了车。
去带溪的路不好走,不像现在宽阔平坦,车子一路颠簸。沿路都停,供人上下。售票员认定我是跟着大人一起的,也不管我。
我不会坐车,趴在车窗把苦胆汁都呕尽,嘴里全是纠苦的味道。等过了大塅,离带溪二十里不到,我渐渐地后怕起来。我不知道我大伯父的具体地址,到了带溪我哪能找得到大伯父的家。我现在被晕车整得人都虚脱了,还不如让我爸打我一顿来得痛快。沿途没有人烟,车窗外掠过的都是长长的丝茅。我一会儿要快速地把头躲进来,怕丝茅割到我,又立马伸出去,稍慢一点,就会呕在车厢内。
车子终于停在了带溪街上。说是街,其实就是乡卫生院门前一条马路,从街头到街尾一分钟就走得完。去大伯父家还要翻山越岭,山上应该有老虎,马上就到傍晚了,我全身无力,怎么都走不到大伯父家。这是趟班车,还是要回县城的。我拿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下车,然后跟着班车回去,大不了让我爸打我一顿。家里的饭好吃,家里的床好睡,我想我的妹妹,我再也不欺负她。
我死死的抓住坐椅靠手,一动不动。售票员终于发现了我,问道:“终点站到了,怎么不下车?”我不说话,只拼命的摇头。她再问,我就一个劲的哭,如黄河决堤。那个司机很和蔼, 问我:“是不是一个人跑出来的,识不识得回家的路?”见我连连点头,又转过身对售票员说了一通话,大致就是把我载回县城,再作打算,实在不行送到公安局或福利院。
班车往回开,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回家的路比离家的路短了许多,很快就到了二源化工厂路口。我跳了起来,一下午没说一句话,“我要下车”冲到喉咙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居然说不出话来了。我生怕错过下车,大力地拍打着司机的背椅。司机稳稳的将车停在了我上车的路口,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在这里上车的。”我的眼泪再次流下来,赶紧跳下车去,趁着车门未合上转过来对着司机深深的躹了一躬。司机对我摆了摆手,喊道:“赶紧回家吧,爸妈要着急了!”然后,合上车门,班车慢慢启动而去。
天黑了下来,我拼了命地往家跑。我一下午不落屋,我爸这顿打是怎么也逃不掉了。我虽害怕但我又庆幸,我终于回来了。我躲在我家后院大水缸旁,正要去瞧家里人都在做什么。突然被我爸一把提起,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我妈喊:“瑛伢子,找到了!”
“舞烂东西你还不进屋,在外睡了一下午,你瞧瞧你这叫化样。”我小时候很野,哪里都睡得了觉。我妈以为我只不过是躲在水缸后面睡着了。
我爸没有打我,我妈没有骂我。我妹妹一下午都在等我回去跟她玩。我对我离家出走这段经历闭口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认错要快,是我八岁就明白了的道理。自那以后,我再如何犯错我都会坦坦荡荡地认错。因为我懂得,逃避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困境,直接面对才是最好的止损方法。
离家出走一次就够,天黑之前记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