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柏舟》之我译
原诗：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
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
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
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
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邶风·柏舟》之我译
《邶风·柏舟》之我译
《邶风·柏舟》之我译
《邶风·柏舟》之我译
以上为程俊英、蒋见元著《诗经注析》内页
《邶风·柏舟》之我译
以上为余冠英先生《诗经选》内页
《邶风·柏舟》之我译
《邶风·柏舟》之我译
《邶风·柏舟》之我译
《邶风·柏舟》之我译
这首诗，如余冠英先生所言，对于作者的身份和性别，一直有分歧，大致有君子在朝失意、寡妇守志不嫁和妇人不得志于夫说。余冠英先生和程、蒋二位先生都以为作者是女子，悲怨是由家庭纠纷而起，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理由就是，“如匪澣衣”似女子口吻，程、蒋《诗经注析》还引前人的话，用《葛覃》“薄澣我衣”是讲女子来证明。可是他们都忘了那里还有“言告师氏，言告言归”来表明身份。这首诗有么？没有！而且只是说“我这心里难过呀，就像穿了件没洗的衣服”，并没说谁谁谁洗衣服。因此，我更赞同此诗是写官员官场失意的——流沙河先生持此说。
我以为此诗是写男子官场失意，还有以下几处或可为证：一是诗中写到“不寐”而泛舟，似是晚上出游——还记得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否，正是宦途失意中月夜游江；二是诗中写“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不是我没有酒，而是酒不足以销愁，所以才出游——可能已喝过很多酒，当是写男子；三是“威仪”二字，似乎不大用于女子。
流沙河先生把诗读活读出现场感，这样的解读方式很好，我也很喜欢。这首诗，就文本的理解，从意义到艺术性，前人已说得很多了，我还是循着流沙河先生的方法和思路略理一理，有的地方是重复，有的地方受前人启发，有一点自己的体会。
“汎彼柏舟”，“汎”同泛，漂流的意思，“汎彼柏舟”，就是划着那柏木小舟。往哪里划呢？“亦泛其流”。前人把重点放在“柏舟”上，以为“诗以坚致牢实的柏木所作的舟，比自己气节的坚贞（参见《诗经注析》之题解），其实柏木并不是硬木，只不过就地取材，将就为之罢了。重点在“亦泛其流”，“亦”是也，“其”是那，“流”是河流，“亦泛其流”，也就划向那条河吧。那条河，是大家熟悉的，我也是经常去的，尽管污水横流，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泛舟？将就着吧——以其比喻诗人不愿同流合污，又不得不随波逐流的无可奈何的心情。流沙河先生说这两句“已经是在发牢骚了”，极好！
为什么要划船出去呢？“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耿耿”，流沙河先生解释得很生动，就是耳朵发烧，“耳朵烧，有人叨”，人心就烦，我们老家话叫“毛焦火燎”的——就是心不安。“不寐”，就是没法安睡，睡不着觉——由此见可能是晚上夜游，因为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白天很少说要睡觉的，《论语》中宰我昼寝，被孔子好一顿臭骂。“如”，而，“隐”，深，“如有隐忧”，就是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忧愁。“微”，非，不是。“敖”，就是遨，也是游。余冠英先生说，这两句意思是说，并非我无酒解忧，也不是不得不遨游，而是饮酒和遨游都解不了这忧愁。我以为不大通，从逻辑上讲，应该是酒不能解忧，因此寄希望于遨游，至于能不能解忧，是游过之后的感受。因此，还是流沙河先生说的是：不是说我没有酒，也就是喝了酒还是解不了心里的忧，那就只好这么泛舟消愁。为此，“以”，就有了凭藉的意思。
接下来几章，写他的各种不开心。
“匪”，非，不是。“鉴”，镜子。“茹”，容纳，包容。“据”，依靠。“愬”，一说诉苦，一说告状。流沙河先生在《讲诗经》里说“薄言往愬”是向兄弟诉苦，但在后来的《诗经点醒》中又说是向国君告状。从文本来看，看不出有个国君，从情理上看，倒有可能是受小人排挤或谗言之后，寻求国君的理解支持，姑存两说。我这里单从文本理解，就当是承前句讲兄弟靠不住——我去向他诉苦，找点安慰，他却向我发怒。
“威仪”，一般指君子也就是当官的人的仪容，《论语》里讲“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威而不猛”，都是讲“威仪”。那么“棣棣”（dàⅰdàⅰ）的意思也就清楚了，就是庄重，有尊严，流沙河先生说是堂堂正正。“选”，繁体为選，这里本字为巽，卑下，低三下四的之意。
“忧心悄悄”，即是“隐忧”，内心深处藏着的忧愁。“愠”是怨恨。“小”是小人。“觏”（gòu）同遘，就是遭遇，遇到。“闵”，一说是中伤、伤害，一说是忧伤、伤痛，均可。“寤辟有摽”，过去有多种讲法，我以为把“寤”解为“寤寐”之寤，即睡醒，最不好。因为诗明明说在河中遨游，在想着各种心事，并没有睡，怎么又睡醒了呢？流沙河先生讲，“寤”是倒着，“辟”（同擗）向外拍，“寤辟”就是反过来拍自己。我觉得是比较通俗好懂的。“摽”，流沙河先生沿用他一贯的讲法，认为是抛，抓起东西来摔出去。我觉得也很有道理，也有过同样的生活体验。但我觉得也可能未必抓着东西，只是这么个动作——我们也看过或有过这样的动作：人气极了，要么捶胸顿足，要么双手望天抓或拍，最后拍到自己膝盖上，看上去跟抛东西一样。
“日居月诸”就是日其乎月之乎——太阳啊月亮啊的意思。“胡迭而微”，为什么都昏暗无光的意思。“胡”，为什么。“迭”，更迭，交替，一个跟着一个。“微”，昏暗不明，暗黑无光。“澣衣”，也作浣衣。“不能奋飞”，不能展翅飞翔，远离而去，与“亦泛其流”首尾呼应，更显诗人苦闷之极，无从摆脱。这一点，过去注家很少论及。
我译：
划起我那柏木舟，仍旧划向那河流。
耳烧心焦难入睡，无边烦恼在心头。
不是没酒可浇愁，为净烦忧去遨游。
我心不是青铜镜，不论好坏都纳入。
也有一个亲兄弟，想靠他来靠不住。
曾经向他去诉苦，他反冲我来发怒。
我心不是鹅卵石，随便别人来翻转。
我心也不是凉席，随便哪个都能卷。
堂堂正正来做人，决不低眉又顺眼。
无尽忧愁愁在心，无端招致小人恨。
遇到伤心事很多，受的侮辱数不清。
越想我越生闷气，气得拍膝又捶心。
天上太阳和月亮，为何接连失亮光？
我这心里愁和苦，好像穿身脏衣裳。
闷在心里想啊想，真恨不能去高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