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  — 5月5日

今天见到了小范的姑妈。也不是我真的跑到她家去告诉她以后不允许责骂她，我没有那么伟大，只是学校开家长会了。

今天的家长会开的的确让人很伤心，全班十八位同学就来了四位。杜双婷说妈妈在家忙着带孩子，金孝庆的妈妈忙着在医院生孩子，其他的都是要忙着去地里面浇水，说白了，就是孩子的学习不重要，挣钱才最重要。库尔班江的妈妈是让我敬佩的，经常和老师交流，也把孩子的学习看的紧。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他只是一个意外。在新疆这里，大多数的家长仅仅是生了自己孩子，但根本就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以为让孩子有的吃有的穿就可以了，而对于成人成才仿佛就是会天生的。可怜的父母们啊，你们短浅的目光又会害了自己的孩子。你们养了她，却没有育她，请不要让自己的子女再和自己一样，在炎炎的夏日里耕种着自己并不肥沃的土地，将自己的青春在黄土地上埋葬了。只要你们稍微引导一下，他们就有可能有不一样的未来，甚至超出你们自己的想象。真的不要指望孩子们来继承家里面的那几亩薄地了！它实在是单薄了，你们的孩子输不起！

班上有个叫陈桂花和陈天旭的，是兄妹俩。两个人站起来比我还要高，男的已经十六了，只比我小五岁！只有五岁啊，他还只读四年级，并且成绩还很差。每次我改到他的听写都是有喷血的冲动。最夸张的一次我听写了36个字，他给我错了32个！从此我记住了这件打破吉尼斯记录的事。班上也有和他一样差的，我都没有放弃，可是唯独他，我真的没有那个精气神去管。他对老师的任何反应都淡定到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忘掉。这孩子不怎么记仇这倒是真的。不管我怎么不想理睬他，他都能和我嬉笑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斗不过他，心胸也没有他宽，在他面前我是一个失败者。

哥哥没有做好，做妹妹的和哥哥比的不是谁好，谁优秀，而是谁能玩能跳。这次在开家长会之前我就想过了，等他们的父母一来就好好地问问他们父母在家是怎么管教孩子们的。可是我的算盘打错了，怪我想美了。家长压根就没有来，也没有给我们老师来个电话。让孩子们带话说家里面忙，没有时间来。我就在想什么事比你的子女还要重要？你仅仅只有这两个孩子啊！如果现在都不管，以后怎么办？女儿小学毕业后等着嫁人，儿子毕业后帮你守着那家里的几亩地？你就想让你的子女就这么过一辈子？

和来的几个家长谈完了他们孩子的情况，并和聊了聊家庭在整个教育中的重要性。就剩最后一个女家长了，我在和其他男家长聊天的时候用眼睛瞟了几眼。我近视眼，并不看的多清楚，唯独记住了那双高跟的黑色凉鞋，细细的跟儿仿佛在我的心间蹦跶，跳出欢乐的舞曲。一个喜欢穿高跟鞋的女的，怎么说都是一个会打扮自己，内心都是一个高傲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她的衣服也明显的比其他孩子的父母要穿的正式。我还不知道她是哪位家长的母亲亦或者是亲戚。

等到男家长都带着自己满意的东西走之后，我才把身体转向了她。“你好，我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请问你是哪位？”她显得有一点拘谨，一开口我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外地的口音说的太重了。“我是范罗薇的姑妈，这次她语文考的怎么样？”我说这孩子考的还可以，很聪明，也很机灵，就是脾气太倔了。

听到这她姑妈叹了口气，用一种特别无奈的口气说：就是啊，这孩子难管得很，我有的时候胃都被她气疼了，不是自己的孩子，我又没有办法管！所有的家长都走了，只剩下范罗薇的姑妈，孩子们都围了过来，想听听老师和家长怎么交流的。可是我不愿意让其他的孩子知道小范的难堪，我也相信小范不会喜欢的。我立刻就板起脸来，声音提高了几度“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还不出去！马永红这个小兔崽子就在后面躲躲藏藏，好像老师不知道他在那。这时候班主任张卓过来了，要给孩子们进行一个卫生小调查，我看也确实不方便，我就让小范的姑妈到我办公室去说了，这样孩子们也听不到了，关于小范的事情就可以问了。

她姑妈跟我到了隔壁的办公室，我把花老师的凳子拖到了我的旁边，让她的姑妈坐在我的凳子上，而我就在她旁边。现在小范的姑妈也没有先前拘谨了，逐渐和我拉开了话匣子。“这个孩子你不了解她吧？这孩子我真的没办法，太难管了”身体逐渐向我靠近，似乎要把这几年所受的苦都跟我倒完。我也很配合，也把身体向前倾了一点，我要认真的听，更多的了解这个孩子。“是的，我也觉得。不过这孩子聪明的呐，就是脾气倔了点。要是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点点头，表示赞同，“你是刚来的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二年级的一件事？”我当然不知道，我才带她多长时间啊，前前后后也不过只有两个月。“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支教老师，她的情况我并不了解”她姑妈说到范罗薇以前干过的那些事的时候眉头都是紧锁的，语速也慢了些，仿佛是在回忆一件特别痛苦的事。“二年级的时候，张如平在我们家写作业，对我么说爸爸妈妈在家打她，不愿意回去。我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告诉她天晚了还是要回去。之后我就到外面干活去了。没过多久我就看到张如平出了我们家的屋子。可是没想到天一黑，张如平的爸爸就打电话说女儿还没有回去。我当时也纳闷呐，明明看着这孩子出门的，这么晚了能出什么事。后来学校的领导都开着车子来找，张书记还问范罗薇知不知道张如平在哪，不管说什么，她都不说，就说自己不知道。把家长都急死了，校领导也差点报警了。第二天你猜在拿发现的嘛？就在我们就后面的草圈里！范罗薇就把人家藏在那！天气那么冷，尤其是到了晚上，我都不知道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该怎么办。等我要教训她时，她还说，张如平的爸妈太坏了，如果不把她藏起来，她回去就要被打死，她妈妈还说要把她扔在戈壁滩上喂狼！我不帮她，就没有人帮她了！”说到这她姑妈看着我，想听听我的评价。

在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让我惊讶了！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生命张力。我不得不对她侧目。我从小到大都未曾干过如此大胆的事，唯一想过的一次出游还是出现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只是它躺在日记本里，没有让我付诸行动，我不敢也不愿意。我是中国的哈姆莱特，一个真正的行动上的矮子。小范比我强多了，她敢说敢干，也敢爱敢恨，而我，所谓的爱恨分明的人，她的老师，充其量也只是在屏风后面的人。我是赞同她的。我看着她姑妈的眼睛也笑了“真的啊，这孩子还敢做这样的事啊？真的太让人意外了。不过这孩子能这么做可见她和别的孩子多么不一样！很能干啊！”现在我对这孩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赞美，可惜的是她姑妈还没有听出来。“这孩子就是这样啊，有的时候做的事就像大人一样，懂事的也让人心疼。就是太懂事了，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听话的时候也会把我气得个半死。打，也不管用，她妈妈也要我当自己的孩子管，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做姑妈的能怎么管？”

也确实是这样，我知道的，不是自己的孩子，疼也疼不到心窝里，打也是打不到自己的手心里。打重了别人说不是自己的孩子下手狠，可是不管吧，这孩子的父母又不好交代。搞得不好孩子还会恨你一辈子。这时候都是最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很能理解这姑妈的想法。

“范罗薇的姑妈，我也知道你带着孩子很不容易这孩子看上去就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人。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这孩子身上的优点。她只要好好地被引导，前途不可限量啊！”我想我没有说什么客套话，也没有必要说什么客套话。像范罗薇这么有主见的人要么至圣要么就是一塌糊涂。我希望她能在自己所属的时代成为自己命运的掌舵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弄潮儿。我想起她的父母。“这孩子的爸爸妈妈多长时间回来看她一次？”“四年了吧，六岁来这都只是打打电话。”她姑妈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问题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可是我知道。这孩子的这种如此要强和倔强的性格谁能说这不是她自己的防卫方法呢？我觉得是，她比我要叛逆的多。我就和她姑妈说这孩子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心里肯定会有所失落，也容易敏感，你做姑妈的在这新疆就相当于自己的妈妈。到今天我才知道这孩子比我想的还要不简单。她是范罗薇，独一无二的小范。

“六岁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愿意和我到新疆来。等爸妈帮她收拾好了东西之后她又跟着我过来了。我当时就和她开玩笑你不是说不来的么，怎么还是跟过来了？你知道那个孩子怎么说的吗？她说我不来的话妈妈会生气，我不想让妈妈生气难受。老师，你说说，就六岁的娃娃啊，就说出这样的话让人听了难不难受？”

也确实是的，孩子太早成熟了，反而让家长压力更大，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去感慨，去自叹。不过不管范罗薇多么懂事，多么不听话，她也不会倔强到不需要妈妈的疼爱，哪怕是父亲深深地责骂。她需要的，她一直都需要，我知道，只不过她会伪装，伪装到大人以为她什么都不在乎，已经懂事了。这种被逼无奈的懂事，我不要她这么早就有。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准备去好好疼她，把她当做一个十岁孩子去疼，而不是一个小大人。

和她姑妈聊了很多，最后决定用范罗薇和她妈妈打电话的结束语来结束这篇文章。

“薇薇啊，妈妈不是不要你了，也不是不疼你了。只是爸爸妈妈没办法，想让你们过得好点。”

“妈妈，我知道呢，放心吧，我在新疆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你不要担心我。平时自己上班的时候注意车子，城里的车子多，妈妈一定要保重---”

这就是范罗薇和她妈妈的对话，她姑妈在走的时候这么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