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底记忆

文/蛮子

01

我们固镇村是个历史久远的古村落，是古代的交通要塞、煤炭码头和经济重镇。

村里有东西南北四条街，在村中心十字交叉。

南北两条街是直的，基本相对，南北通透。

东西两条街，呈倒s型曲线，东街在东南角，西街在西北角。东西街相连，把全村划成一条八卦线。

沿着狭窄弯曲的西街往前走，在八卦弧的顶点处与向北通往学校的路，形成了一个丁字路口，这个地方就叫“阗底”。

从小到大，我们一直称呼“天地”（音），究竟是哪两个字并没有琢磨过，最近翻看村志，才知道阗底两个字。

村志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叫阗底。我百度了一下关于阗的解释：《说文》盛也，《博雅》声也，《增韵》满也。关于阗阗的解释，《朱注》鼓声也，《尔雅·释天》羣行声，《左思·蜀都赋》车马之声。

以上解释或为充满之意，或为喧闹之意。与自己记忆里这个地方相对照，似乎都有点对得上。

02

阗底背靠一座古屋的后墙，后墙裙砌着一条高约一米二、宽约三四十公分的石台，石台年代久了，已经被磨得光亮圆滑。

记忆中，这里一年四季都很热闹，是村民们茶余饭后聊天、纳凉、晒太阳的地方。老年人坐在石台上晒太阳、打盹；孩子们爬上去跳下来，追逐打闹；妇女们纳着鞋底聊着张家长李家短；汉子们蹲在石台上抽烟、栽方、下棋。

起刀磨剪子的在路边摆摊吆喝，爆米花的爆破声接连响起。爆米花最能吸引人，玩耍的孩子们先是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爆锅声一响，蜂拥而上，抢着去拾捡飞散的爆米花。

每逢春节，这里更是热闹一片。

初一早上，农村有逐户上门磕头拜年的习惯，串门一结束，三一群五一伙地向阗底涌来。小孩子放鞭炮，男人们相互让烟寒暄，小媳妇大姑娘们穿得花红柳绿争相晒着自己的服饰。

正月十五闹社火，阗底自然是主要场地，我们方言叫“打场子”。所有节目在这里都要精心表演，石台上站满了人，本就不大的阗底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年允许放烟花，十五晚上，小伙子们争相拿出自制或购买的烟花，在阗底晒放，比谁的烟花高，比谁的烟花好。孩子们提着滴滴精挤来挤去、来回穿错，吓得家长们高呼大叫。

阗底西对面是一口水井，供养着整条街的生活用水。村里的井水很甜，夏天的时候，水桶刚吊出井，路过的行人有口渴的，便趴在桶边喝几口，酣畅淋漓。

每天清晨，各家各户担着水桶去井边挑水。人们自觉地把水桶排成队，自己便或坐或蹲在阗底的石台上点一锅旱烟，聊个天说个笑。

那些挑上水的机智地闪两下，像扭秧歌一样掌握着平衡，老练地竟然不洒一滴儿。清澈的井水注进了自家的大水缸，然后就有了袅袅炊烟、饭甜菜香。

日子周而复始，这人间烟火气一天天温暖着村民的心。

在幼时的记忆中，“阗底”是村民们的天地，是生活的乐园，它是祖辈们的安身立命之处，让世代村民心灵安定、精神舒适地生息繁衍。

03

阗底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也是我村的交通要道。

整个西街的人去村中心，全村的学生上学放学，都要经过这里。

当年，固镇村是全镇少有的一至八年级三轨制学校，学生近千人。虽然经济条件有限，但孩子们在家门口就能受到很好的教育，在这里学文化，打基础，放飞梦想。

家长们望子成龙心切，聚在阗底，谁家孩子考上重点高中了，谁家孩子门门全校第一，成了聊天的话题之一。

坐在阗底，可以听到学校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上学放学时刻，学生们川流不息通过阗底。一出校门还是站着队的，脱离了老师的监管，就像脱缰的野马，争着抢着跑向四面八方的家里。

过去文化生活少，村里唱戏、放电影一般在村中心广场舞台上，不到天黑，下地回来的人们不顾一天的劳累，拿着板凳、马扎从阗底经过，争先恐后地去广场占位置。

山上的人去镇里赶集，阗底也是必经之路。那些年，山上还很封闭，山里人与山下的人打扮大不一样，口音也有些差异，即便不说话，一看穿着就知道是山里人。

他们往往天不亮就出发，在早饭时分，路过阗底。每人肩膀上搭一个褡裢。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就像前些年见外国人那样好奇，跟随其后，想知道山里面是怎样的世界。下午时分，他们拖着满足而疲惫的身子从镇上返回，小孩们又聚拢左右，想探究他们从外面的镇上带回些什么。

“阗底”是孩子们的“天地”，是孩子们梦想的起点。在这里我们知道有个外面的世界，渴望勇敢地走出去。一代又一代固镇人，从这里出发，去追寻外面的世界，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04

阗底偏东约30米有棵老槐树，大人们都说那是棵神树。

树周长需要两个人环抱吧，树冠很大，半个街道遮天蔽日，但树心空的可以钻进一两个大人。有淘气的孩子钻进去玩，家长惊吓得赶紧拉出孩子，跪地祷告求饶。

村里有娶媳妇、生孩子的，都拿礼品去阗底敬献。上一年度生孩子的，次年正月十五要炒豆子、炒面疙瘩（土棋），在阗底抛撒。

阗底的后墙高大古朴，阗底周围的几家房屋都是老房子，一砖到顶，高门大院，高深莫测，且都居住着辈分很高的人，尤其附近先后有两个人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阴阳先生，常年替村民承担着祭祀、择日、看风水等事宜，因此我自幼就觉得阗底有故事。

阗底很神秘，在我心目中，阗底应该是乾坤意义里的“天地”。所谓脚下有乾坤，心中有天地，也难怪固镇人在做人做事方面，大都能以宽阔的心胸和胸怀去对待。

05

我们村人多地少、巷道窄小是出了名的。国家重点工程项目建设，为我村带来了契机。

逐步拆掉老宅，规划建设单元楼，改善村民居住条件，没用几年时间，村中心矗立起来十几栋高楼。

世事变迁，物是人非。阗底拆了，古槐挖了，水井填了，原来的地方成了宽近五十米的水泥大道，两岸商铺接连，繁华红火。

阗底如今已不存在，但神秘的“阗底”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中。人这一生，无非就是身体有个安身立命之处，灵魂有个栖息归属之地，我想阗底就是这样一个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