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
还记得有一次他刚买来的《包法利夫人》丢失了,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在班里嚎叫“谁拿我的包法利夫人了。”有的人还纳闷“包法利夫人是谁呀?”上晚自习前他还往黑板上写了一个寻书启事。但是书估计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再没有音信,为此他好几天都神不守舍,吃饭的时候都咒骂那个偷书贼。
可事实上他也“偷书“,不过读书人的事情能叫偷吗。他以为那大不了是沾图书馆的便宜,不叫偷。他通过他姨夫的关系,搞到了一张工会图书馆的借书证。他领着我第一次踏进图书馆的门,我们贪婪地盯着几乎堆放到房顶的书籍,看着满地蒙上尘土的各种各样文史哲名著,恨不得占为己有。千挑万选了一上午,他借了一本钱钟书的《围城》。借阅时间为一周,可是他足足借了两周还没有还的意思,最后他才给我摊了底牌,“这本书我不准备还了,一本新《围城》要十几块,这本旧的丢失了不过赔偿六七块钱,这样还是我合算。”就这样第二次去借的时候,他就谎报人家书丢了,然后交了罚款,那本一九八零年版的《围城》就归为己有了。
由于看书多,他的写作是很前卫的。一次写作文,老师让同学们写一篇议论文,材料上说古代有一个叫张乖崖的县官,实行严刑峻法。他手下一个看守钱库的小吏,因为“日偷一钱”被张发现,张为了防微杜渐,遂写下判词“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当堂处死了小吏。不料他居然写成小吏阴魂不散,觉得自己冤枉,从而跟张乖崖讨说法。不仅文体不对,而且语言怪诞,让素来像个老冬烘的语文老师,大为光火,“这写的什么,胡言乱语。”作文本发到手里,他不屑地指着老师的批语“他不懂文学,他看不到我借鉴鲁迅的《狂人日记》吗?说我胡写,他还胡批呢”。
恃才放旷,自不量力,大约是文学青年的通病吧。那个时候,他天天在信纸上创作,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预报“等着啊,我的小说快要写完了。”他的小说杀青的那一天晚上偏偏没有电,他让我看,还免费给我提供蜡烛,“你好好看看,觉得可以,我就往《人民文学》投稿。”小说题目叫《宅基地》,写村里因为宅基地发生的一些纠纷,还涉及到了一些社会黑暗面。为了要一块宅基地,主人公买鸡蛋香油给村主任送礼。洋洋洒洒写了三四十张,看得我眼疼,只可惜当初我连恭维的话也不会说,说他写得幼稚,说这样的作品自己看看自娱自乐可以,投稿就不必了。要不然以此为起点他最终成为一个写农村的圣手也说不定。
但是理想毕竟是理想,谁知道美丽的肥皂泡一般的理想什么时候会遇上残酷的现实而被撞得粉碎呢?高考前夕他还说要上中文系做作家要圆他的文学梦的。可是他补习了一年后,考上省警校,后来分配到市区分局,听说后来还在110呆过。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积功累迁,他大约也混成什么所长局长一类的人物,文学梦早就束之高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