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爱情
“瑶瑶”他在睡梦里出声，声音有些哑。
我转过身去抱住他，“嗯，我在”。
“你会离开我吗？”他把头抵过来挨着我的头，手指没入我的发间，有些痒。
我吻上他的额角，带着笑意哄他“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之间，只有你不要我，没有我不要你。
……
有叩门的声音响起，惊扰了旧时梦，我匆匆起身，前去迎客。
来人是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碧绿的裙子，撑着一把伞，很漂亮。
她看着我，然后礼貌笑笑，说明了来意。
“姐姐好，我是林大一年级新闻系的李茜，今天来是想从您这里寻求一个故事。”
“嗯……是向新闻系覃云老师询问得到的您地址。”
“是这样的，我们在学校图书馆后废弃的实验室里发现了一本日记，但只剩下前面一些内容，里面夹着一张您的借书卡，我们想知道这本日记的主人，和你们之间的故事。”
“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告知呢？”
她的目光热烈又带了些请求。
我愣了愣，点了点头。
我将她带到客厅，给她倒了杯热牛奶。
静默翻开日记。没有日期，只是分开成一段一段的记录，字迹很漂亮，也很熟悉。
“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写日记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我要把它当礼物送给她。”
“今天是个晴天，开学典礼上我看到她了，她在笑，比阳光更温暖。我很喜欢她，她不知道。”
“今天在去食堂的路上看到她了，她跟朋友牵着手说话。她好像还是很爱笑，跟以前一样。我喜欢看她笑，她一笑，我就觉得世界都明亮起来了”
……
“都过去一年了，还是没让她认识我，没跟她说上话，我真没用。好喜欢她，好害怕她不喜欢我。”
“今天，我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很好听，她说“同学，你好，我叫邹瑶瑶，请多多关照。”我好喜欢她。”
……
“高三我跟她同班了，我好喜欢看她认真学习的样子。想跟她考一个大学，想保护她，想成为她的爱人。”
……
我渐渐陷入了回忆，终于开口。
“我高中的时候，就读于林大附中，当时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很优秀，叫林均。我从初中暗恋他，直到高二才与他说上第一句话。”我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姐姐，日记的主人是林均吗？”她小口喝着牛奶开口。
我没回答她，接着开口道“我拼命追赶他的脚步，终于高三的时候，我与他分到了同一个实验班，但我那时候很笨，喜欢一个人，不敢开口，又刻意回避。我会暗里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动向，会不动声色的计算我们在成绩榜上的差距，偶有我发挥很好的时候，我们排前后，又或者一模一样的分数，那时候我总会暗暗开心。”
她似乎也被我逗笑了“我在日记里也看到了他的视角，他说你笑起来很漂亮，也说他会为了你们分数的靠近窃喜。”
“原来是一个双向暗恋的故事，哇，可惜我高中时没有喜欢的人。”她的眼睛里带着向往和笑意。
我顿了顿，想了想，接着说“我们彼此错过了很多时间，直到大学的时候，才互相表明心意。”
“我最初是不敢确定的，但他确实对我很好”
“有一次我在图书馆里学习，下了大雨，我没有伞，打算出了图书馆给室友打电话，室友刚好不在学校。那天我在图书馆门口看着他打着伞走过来，好像一个救世主”
“我因为实验数据错误被导师骂，他连夜陪我重做实验”
“哇，我觉得他一定也很爱你”她把牛奶喝完，开始聚精会神的听我说。
我敛去眼睛里的哀意，点点头，对，所有人都知道他很爱我。后来我们也在一起了。
“啊，我知道，他准备了很多花，然后在实验室外的咖啡厅里表白“你喜欢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几乎是立刻答应了，对吧！”小姑娘眼睛很漂亮，里面闪着光。
我看着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林均捧着花站在我面前，僵在那里，像块木头。我红着脸，从他手里拿过花。
“嗯哼，送我的？”我装作毫不惊讶的样子发问。
他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是想说，你喜欢我？”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让笑意爬上眉梢眼角。
“嗯，是”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很喜欢你。”
小姑娘打断了我的回忆“那后来呢？日记就到你接受了他的表白，后面的都被撕毁了。”
我想了想，继续说下去。
“后来，后来啊，我们在一起了，我们一起做实验，一起看电影，每天都黏在一起，特别好，那段时光我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林均啊，是个特别特别不解风情的男生，他很好，但有时候也会惹我生气，他也不会哄我，总是一言不发的跟在我后面。”
小姑娘忍不住笑起来“姐姐，你现在还在笑诶，你一定很爱他吧”
我闭上眼睛，林均的样子在脑海里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带着羞涩的笑。
我睁眼看着她，忍不住有了泪意“对，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所以，你们结婚了吗？”她问。
我好像有些恍惚了。
“阿瑶，嫁给我吧！”
“阿瑶，我们一起建一个小家好不好。”
“以后，我会买个大房子，带大阳台，你可以带着朋友一起喝下午茶。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大厨房，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脑海里却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瑶瑶，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我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对，我跟他结婚了，过得很幸福，就像年少时期许的那样。
我露出羞涩的笑容。
“他去美国深造去了，现在不在家。”
“对了，如果你需要写成故事，用化名吧。”
……
将李茜送走，我躺在沙发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手机亮着，上面是几个未接电话。我拨回去，是覃云。
“小云，怎么了？”我问她。
“瑶瑶，今天有个学生去找你了？”
“嗯，很可爱一个小姑娘，来问我一个日记本的事”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出声“我看了她的稿子”
我笑了笑“嗯，我知道你会看”
“瑶瑶，你这样对贺铭不公平，他不是林均的替代品。”她似乎有些生气。
“我知道，他明明也知道。”
她叹了口气“两个疯子。”
我挂了电话，又觉得累极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大学时的我们——我，贺铭，林均。
我们是同一个高中考入的林大，院系相近，自然而然的便熟识了。我们经常一同出去吃饭，一起讨论课题，一同做实验，最初是那样的，那时还没有后来的纠葛，我一面暗恋着林均，一面与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样的美好大概结束在那个晚上，我接受了林均的表白。
此后贺铭远离了我们，我跟林均谈起了一场别人都羡慕的恋爱，一直很好。
大四时，实验室经受了一场爆炸引起的大火，因为是夜里，救火不及时，造成一死两伤，从此废弃。
我的爱人永远留在了他的22岁。
而我是幸存者，是贺铭冲进火海里拼命救出的幸存者。
那场大火烧毁了我的一切。
我醒过来的时候，林均已被父母安葬。而我从那天起，精神有些恍惚，始终陪着我的是贺铭。
于是在第二年的末尾，我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他有些诧异，但又很惊喜。很快准备了求婚。他单膝跪地，语气几乎虔诚。
“瑶瑶，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我接过他手中的戒指，忍着让眼中的泪不流下来。
第二天我们就去领了证，没有办婚礼。本想着叫着双方亲人聚一聚，才发现彼此都没有什么可邀请的。
我的亲人早已陌生，父母各自有着家庭，自成年后，便默契的断了与我的联系。而他，作为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亦无人亲近。
于是我们只请了几个同学和我的闺蜜覃云。
那天他牵着我的手，眼里都是温柔，与我同念结婚誓词时，他哭得像个孩子。大家都在笑他。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后来在饭桌上，我给他夹了个鱼头。覃云不动声色的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没管她。只是看着贺铭，他顿了顿，然后还是笑着将鱼头吃完了。
他后来对我说“瑶瑶，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真怕是在做梦。”
婚后，他也会时常从梦中醒来，一遍一遍确认我在他身边。我也一遍一遍回应他“别怕，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 我醒了过来。
看了看时间，拿着手电筒走进地下室。
他还缩在角落里，头发乱糟糟的，眼里是一摊死水。
贺铭，我的丈夫，在我们结婚的第四年被我囚禁在了地下室。
可笑的是，他自愿成为我的囚徒。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看他。
他看着我，死水起了波澜。他伸手想触碰我的脸。我没有躲开。
“瑶瑶？瑶瑶。我好想你。”他的声音很哑，几乎有些刺耳，可语气很温柔，像每一次他跟我说话一样。
“瑶瑶，你原谅我了吗？”他看着我的眼睛，几乎哀求。
我看着他，觉得他好可怜，又觉得自己好可怜，不，林均才可怜啊，被自己最爱的人所害，永远留在了22岁。
我忽然想笑，又几乎落泪。
“ 贺铭，你会想起他吗？我每每做梦，都会梦到他，梦里是一场烧了五年的大火。”
“贺铭，对不起，我没办法原谅你。”
那天的大火里，贺铭先看到的其实是林均，但他几乎没有犹豫，选择救了我。
我迷迷糊糊睁眼，看到贺铭跑入实验室，但他始终没有再前进，在最边缘的地方找寻，最后被赶来的消防员拉出。
我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在想“为什么？”
他分明知道林均的位置，他分明来得及救他，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醒过来得到林均去世的消息时，他在我病床旁边。我抬眼看向他，他眼里没有一丝愧疚，好似一片哀意，底色却是喜悦。我突然有些发冷，又好像很恍惚。
后来，我嫁给了他。他对我实在很好，认识我们的人都会感叹。也有人对我说“瑶瑶，你命真好，遇到了一个痴情种哦。”
我有时也会感动，但我总会想起那天在医院里他的眼神，偏执又危险。
我刻意装作精神恍惚，把医生开给我的药混着配好，都放在给他的饮料里。一年又一年，他的精神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他会在黑夜里惊醒，会失眠。
到了第四年他甚至出现了幻觉，我替他递交辞职，对外称他去美国进修，然后将他囚禁起来。
他总是很温和的接受来自我的一切折磨，最后问一句“瑶瑶，你会原谅我吗？”
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片火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和理智，我想我早就是个疯子了。
我拉起贺铭的手，将早早准备好的药注射进他的血管。他很平静，没有任何挣扎。
“贺铭，这次的药不一样”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我知道”他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会死”
“我知道。”
他抬起头看我“瑶瑶，我的赎罪结束了吗？”
我没说话，低着头远离他。确认他够不到我，把刀插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疯狂挣扎着向我走来，又被链子拉着。
我看着他笑“贺铭，对不起，你有罪，我也是。我们一同下地狱吧。”
我的思绪渐渐模糊，他的眼泪和嘶喊散去。我的爱与恨也渐渐走远。
我想起好多年前的那一天，在实验室外的咖啡馆，我被鲜花围绕，贺铭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瑶瑶，你喜欢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当时说了什么？我忘记了。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林均站在我的面前，我接过了他的花。
实验室起火的那天，我跟林均第一次吵了架，原因是什么呢？
哦，想起来了，原因是我无意中发现他的手机里全是贺铭的照片。
那一瞬间，他表白时奇怪的眼神，他跟我在一起时好似羞涩保持的距离好像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没有否认，一如既往的平静。
“阿瑶，对不起，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喜欢贺铭。”
“阿瑶，你别告诉他好不好。”
“阿瑶，你那么喜欢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也一定可以喜欢上你的，我们会很幸福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戒指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阿瑶，嫁给我吧！”
“阿瑶，我们一起建一个小家好不好。”
“以后，我会买个大房子，带大阳台，你可以带着朋友一起喝下午茶。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大厨房，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我早已泣不成声，我想过无数次他向我求婚的样子，我想过千百万种我们的未来。怎样都行，唯独不是这样。
我看着他，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在教学楼背后的隐蔽角落里哭得一塌糊涂，他从灯光里走来，用微黄的台灯给我圈出一片光明。
“乖，女孩子哭了会变丑的，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那一刻，我成了他的信徒。
他本应该是我的救赎，却在我拼命走到他身边后将我推入深渊。
他一直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低着头，像是认错。
我走到他身后，拿起架子上空掉的玻璃瓶，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脑。
在他惊讶的眼神里，我打翻了化学药品，人为制造了一场大火。
我是想同他一起死的。
可我活了下来。我的爱恨交织着却无法抵消，日日折磨我的意志，终于我成为一个疯子。
我爱他，因此活着的每一天都让我痛苦万分。
可我也恨他，所以不能那么快让他见到他的爱人才对。
真可笑，九泉之下，他也不会爱他。
意识慢慢散开，定格在许多年前，三人并肩，岁月正好。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同一天忌日，大抵也算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