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梧乡土故事故事

老舅家里的那些事

2017-12-08  本文已影响119人  文鹏竹菊

不知不觉老舅已经离开我们有八个年头了,癌症就像一只无形的猛虎,把老舅的生命给叼走了。

一想起老舅,我的身体就开始轻微地颤抖。有泪涌上来蒙住我的双眼,心口便隐隐地作痛。以至于我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感到有种压抑,万分吃力。

刚开个头儿,便写不下去了。不是无话可说,也并非无事可写,而是不知道怎么去说老舅光辉而又坎坷的一生。

我只好把心掏出来,放进冰箱让它冷却,否则它会燃烧起来,让我整个身躯变成一捆浇了汽油的干柴,尔后化作灰烬。感情的思绪会降至冰点,只好沉下心,静一静,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吧!

                               

姥爷一生娶过俩女人,前一姥姥生了三孩子,老舅,我娘和二姨。后一个姥姥也生了仨孩子,小舅,三姨,四姨。在那段艰难的岁月六个孩子一大家子人的生活着实困难。在老舅十五岁那年,江北的八路军和江南的国军打的正酣。

老舅要去参加八路军,姥姥,姥爷不让,说子弹不长眼,宁愿让他在家饿着肚子,去啃二亩薄田,也不许当兵。大舅脾气倔,半夜里偷偷爬起,去煎饼筐里偷揣了几个高粱煎饼就上了路。

也许那时的他只是想为了填饱肚皮。听说当兵参军,部队里有白面馍头,还有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那滋味半夜里都能馋醒,馋的老舅实在咽不下这口水。还听说共产党的军队爱民如子,国军队伍里当兵的老受当官的气,所以老舅就毅然决然地投奔了共产党。

老舅家里的那些事

姥姥只是抹眼泪,姥爷气的直骂,说儿子大了不由娘由他去吧。老舅长的高大威猛,十五岁就像个大小伙子,白白的面皮,人又俊朗所以在部队里很受首长们的喜欢。白天行军打仗,晚上老舅便跟着队伍里有文化的人学习识字。久而久之老舅也能洋洋洒洒地写上一封家书,时不时地寄给家里报个平安。

                             

1948年春节特别难熬,虽然家家都在准备着年货,燃放着喜庆的炮竹,但姥姥和姥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种大战来临的死寂,空气像凝固似的另人窒息。淮海的枪炮声,天天像狂风一样的传来。国共两军在淮海的生死较量,就像二千多年前的楚汉之争,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

傍晚时分,姥姥和姥爷一家人便蜷缩在被窝里,煤油灯也不敢点,四周地狱般的黑暗。姥姥实在睡不着便半夜偷偷爬起,摸索着跪在屋中央那摆设简陋的神龛前一个劲地念叨:"佛祖啊!保佑我家儿子平安无事,平安无事……"边念叨边头如捣蒜般地磕向那冰冷的地面。此时姥爷便会被惊醒起身好声安慰:"没事他娘,咱儿子命大。"说这些话时,其时他心里也没底,毕竟子弹不长眼啊!

不绝于耳的枪炮声骤响了一月有余,直到1949年的1月份伴随着新中国的脚才逐渐停息。听说国军败了,偶尔还看到三三两两缺胳膊断腿的国军士兵路过村庄,他们面无表情,如丧家之犬般地一路往北溃逃。

老舅家里的那些事

                               

心焦的姥姥姥爷一直等不到老舅的家书。姥爷便茫然的喃喃自语:"难道咱的儿子,真的牺牲了。"说着话眼里便挤着泪,姥姥便用口水去唾姥爷,骂他乌鸦嘴。他们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反复念叨。

姥爷说:"我去淮河岸边找找吧,兴许能发现点啥。"姥姥说:"兵荒马乱,你上哪儿去找。"

"那也总比干等着强。"

"想去你就去吧,快去快回找不着咱就再等等。"

次日,天还没麻亮,姥爷便背着个"粪箕",装着拾粪的一路向淮河岸边寻去。

日头晌午的时候,姥爷越来越离战场近了,到处可以看到路边,沟渠里,田野上,屋舍下的死尸。冒着浓烈的尸臭味!有穿着黄泥鳅军服的国军,也有戴着狗皮帽子的共军。他们奇形怪状地蜷曲着,眼睛和嘴巴惊恐地张着。有的身子被冰霜冻得僵硬,有的头骨破裂,内脏拖露外面。几只饿疯了的野狗正呜呜地疯狂撕咬着。还有一部分手脚上捆着纱布,浸透着各种药水的颜色和血渍。

路边的小树林被飞机轰炸的烧成焦炭色,还有的连根拔起,冒着丝丝青烟。炮弹炸成的深坑正冒着一汪汪清泉。

姥爷从野地里撸了把蒿草捂住口鼻,就不停地在淮河两岸边翻找着一具具尸体。嘴里不停地呼唤着老舅的乳名。禁不住有灼热的眼泪在姥爷的眼睛里涌出。他还是不停地翻找,忽然一只血污的手从死人堆里伸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姥爷的腿。姥爷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身边的炮弹坑里。

只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国军士兵满脸血污气若游丝地向姥爷央求:"老乡,有吃的吗?给我一口吧!"姥爷哆哆嗦嗦地从身上摸了个窝头,尔后胆战心惊地递给了他。姥爷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这惨烈的场面,踯躅着虚弱的身体离开了。他胸口像有块千斤巨石般地压抑着。

老舅家里的那些事

                                 

回到家里,日子依然那么难熬。姥姥说:"请村上的"刘瞎子"给算算吧。"姥爷不信那个姥姥和姥爷都是读过私塾的人。平时里也爱看个古书啥的。不信归不信,有病乱投医,好歹求个心里安慰。于是便找到了刘瞎子,刘瞎子掐指算了一阵说:"你们放心吧,儿子沒事。不出仨月便会来信。"

姥姥和姥爷便半信半疑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在煎熬中等待着。

果然仨月不到,家里便收到了老舅的平安信,说队伍已挺进大西北。姥姥和姥爷一颗悬着的心才放进肚里。

翌年老舅的队伍又开到了金门岛,把国军的残兵败将赶上了台湾岛。

此时的姥爷整日兴奋地期盼着儿子的凯旋,不时地对着姥姥唱古词:"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待我半生戎马,许你共话桑麻。待我功成名达,许你花前月下。待我名满华夏,许你放歌纵马。待我弦断音垮,许你青丝白发……。"姥爷唱毕,姥姥也能清着嗓子接两句:待你君临天下,怕是深宫为家,为笼囚花,许谁四海为家。宫门万丈千家宠,我已昨日黄花。待你了无牵挂,怕是红颜已差,许谁浪迹天涯。朝正待漏五更寒,我已两鬓霜华。待你半生戎马,青梅早许人家,为妇已嫁,许谁共话桑麻。红颜枯骨成沙,早无青春年华,许谁十里桃花……。"二人唱得不亦乐乎,唱到高兴处姥姥会忽然停下来问姥爷:"咱家儿子年庚几许也!该找媳妇了。等打完仗,解甲归田,咱们就把他的婚事给办了。"姥爷便会连声咐合:"对对……!"

老舅家里的那些事

                               

1951年的冬天极其寒冷,老舅的队伍又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参加了保家为国的抗美援朝战争。

姥姥和姥爷的心便又提到了嗓子眼。姥姥没事就独自唠叨:"这仗到底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呦!"

老舅照常每隔一个月往家里寄信报平安。有时会寄几张朝鲜的风土人情,顶瓦罐的朝鲜妇女,还有他战斗在坑道里和首长们在作战室他发报的照片。

姥爷拿着照片逢人便会说:"瞧我儿子在朝鲜战场和大首长们在一起,打那帮狗日的美国佬。"乡亲们便会投来艳羡的目光。姥爷好不风光,仿佛老舅就是一位叱咤沙场的大将军。

上甘岭战役打响的那阵,姥姥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心里思念着战场上的儿子。生命垂危的那一刻姥姥仍在用她蚊蝇般的声音对姥爷唱,姥爷把头垂的很低贴在她嘴边听:"我情愿举案齐眉傍书榻,任粗粝淡薄生涯,遮莫戴荆钗,穿布麻。"听着听着姥姥便沒了声息,姥爷的眼里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一地。

老舅再也没能看一眼亲娘,姥姥也再没能盼到儿子的凯旋。

当战争的硝烟散去,当一切的过往都成为了历史。当我第一次看到《上甘岭》电影和有关那场战争的史实和资料。双方在这块狭小的地段展开了殊死搏斗的拼杀。有多少像老舅一样的英雄儿女长卧于此,血染彊场。那时战场上的老舅和远在家乡盼望再看最后一眼亲骨肉的娘亲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不敢去想,只想流泪。

                                 

后来朝鲜战争一结束,老舅便回了国。姥爷又娶了我第二个姥姥。老舅复员后便去了煤矿。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煤矿工人。井下采煤他依然那么任劳任怨。由于他在部队后勤干了多年文笔也好,矿上领导就把他调去了工会。一干就三十多年,他从不向外人,哪怕亲人谈起他光辉的战斗史,也不向国家居功。平凡的像棵草。有时我会问他你有好多老战友如今都是中央级的人物了!你干吗不上访去找关糸。

老舅总是淡淡一笑,有吃有喝,国家一月给我几千块钱退休金饿不着,知足了!干吗还要那么多。老舅的淡泊是发自内心的,他宛如一株长在悬崖边的老腊梅,自有着那种风骨和幽香。

如今老舅走了,见不到他老人家了,再也见不到了。心中便会涌出一股酸楚,想为他写点啥,却不知如何去写。不完全是为老舅记录的文字!算是老舅家的一个片断吧。

老舅家里的那些事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