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三条路
我最爱的历史教材上有这么一句话叫做—— 条条大路通罗马。
前提是你得清楚自己心中的罗马是哪？
还有，这路为什么要条条大？
哦吼吼吼吼~
十年寒窗磨利剑，六月沙场试锋芒。
他躺在床上看着屋子里这张被父亲裱在框里的大红纸，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想高考那年的誓师大会上，自己有幸被老师推荐到主席台上演讲。
当时，自己看着面前那几百道妒忌的目光。紧张的对着话筒，连声:喂？都不敢讲。
索性掏出刚从教室取下，陪伴了自己三年高中时光的那张折好的座右铭，展开，再展开。
红纸越来越大，主席台下面开始笑哈哈。他们没有被这略显庄严的氛围侵蚀到，反而一个个的全都十分渴望的伸着个脑袋等着看台上的他，闹笑话。
他好气
于是，他鼓起勇气大声当着大家的面，看着这张大红纸撕心裂肺地吼道:
"十年寒窗磨利剑，这是我从上小学起就曾定下的誓言！六月沙场试锋芒，我们面对的将会是一片不容懈怠的战场，我们即将抛弃这一切，终结这一切，我们会杀入各自人生接下来的新纪元……"
他压根不清楚自己吼的是个啥，是不是班级里传阅的那一张张小说，自己看多啦？
他觉得自己的脸脯子正在慢慢发烫，他开始害怕要是烫出了两个圈圈岂不丢人丢到校长家！
直到一旁的老师迎合地鼓起掌，嘴里一直念叨着好好好。
他才不好意思的将话筒让给老师，收起纸。
在同学们十分热情的噼里啪啦欢送下，一溜烟儿的跑下主席台。
回首往事，都好似发生在昨日。
一幕幕记忆，全都尽收眼底。
不觉间，两行热泪夺目而出。
哭，果然是件很过瘾的事情。
十几年漂泊学海苦做舟，如今终于上岸了。在他过海关的时候，之前一切的努力都被一个钢戳，狠狠地砸在那个红皮本本上。
"儿，啥时候回家？"电话那头的声音是那么沧桑，让他心里有一刹那的功夫，居然开始担心电话那头握着电话的手是否一直在抖。
"我不跟你说了吗！我这刚上岸没有啥绸袍锦缎的，回去就跟个逃荒的一样！乡亲们都会以为是我不想进厂。"
"你妈都多久没见你了，这几天一直叨叨着想你想的慌。"
"那就让她继续想着呗，都出来这么些年了，不差再多想这一段时间。我可不是回家种地的料，等我在外面成功了立马把你们接去一个好地方，在那好好享享福！"
他信心满满的说着，身子转了方向。心中对那个无论哪条路都会到达的地方充满了无尽的向往。
"那你在外……"
他极其不耐烦的挂掉了电话，嘴里还在不停的叫嚣着自己怎么可能会回家种地什么的。之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红皮本本开始前往自己心中的罗马。
"我的罗马，究竟是什么样？"
他开始不安，无助，迷茫。
三条路铺在自己面前，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同学，你们去哪？"他紧张地冲着其中一条路上的人问到。
"去学习啊！老师说了，活到老学到老，我准备自考上本科，然后读研。"
"盐不是吃的吗？堵它干嘛？"他懵了。
"你是不是傻？吃这种事，是要等考上了研才敢去想想的。研都没考上，就想着吃，那得浪费多少时间，比别人少翻多少页材料啊！"
"咋又成烤的了呢？读研，能不能去罗马？"他期待着。
罗马？为啥要去罗马？
"老师说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业结束后，别说是罗马那个屁大点儿的地方。到时候，你的背后就是江山，能够任你驰骋的江山。"
"那文科生呢？"他问。
"文科生说让你先学好数理化再说吧。"
"好呀，好呀！那我们一起走吧。"他冲向那条路屁颠屁颠的跟在那家伙后头。
"上了这条路就把你那不值一提的红本本收起来吧，学习这种事还是靠自己的，这个本本和你一样，真碍事！"
"好。"
他又出现在了那个路口。为啥？
图书室里，翻阅资料唰唰唰。自己的手机一直嗡嗡哒。
他点亮一看。
呀！这个同学赚钱了换新手机啦？呀！手工香皂三块只要十八？好便宜呀。呀！又快到七夕啦，男孩子赶快行动起来啦！
钱？Money？我…没有！
他不淡定了，已经第三次了，上次英语又差三分……
手机再次嗡嗡响，来了电话，他看也不看便挂断了。
他抬起头，面前的路漆黑一片。
我要走！他合上了那厚厚的书…
"你们这能挣钱不？我从学海来的，刚上岸。"
他拿着那个红皮本本，硬着头皮换了条路往前走。见有人摆着摊，上书两个大字"招工。"
"我看看。"那人接过他的红本本，翻开。
"行不行？"他问。
"条件可以啊，行，我们欢迎。"
"那，能挣多少？"他咽了咽喉咙，胸口紧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每月底薪三千三，我们这儿只交三金。你还年轻，先干着，要是做的不错，机会多着呢。"
"滚蛋吧！"他好气啊，自己好歹在学海漂泊这么些年，曾经在校园也是风云叱咤，上过主席台的人。一个月三千三就给打发了？
他不服！他心不甘！
他甩下脸，头也不扭的往路口走。
"书上明明说了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是那么繁华，地段四通八达。为啥我去一趟就这么难呐？"
他愤怒的在最后一条路上踢着小石头，发泄心中的不满。
电话再次嗡嗡想起来，他接通了。
"儿啊……"
"你烦不烦？恶心！"他将电话挂断，高高举起手机想把它砸了。
"算了，没钱买新的。"
忽然冷静下来，他将手机屏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装进兜里。
"啧啧啧~这位兄弟，脾气挺猛的哈。"
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会跟着他们走，或者说，加入他们！
"我们都是从学海上岸的人。我们需要新人，加入我们，为自己的想法充充电吧。要知道，这个世界绝不能辜负的只有青春和想法。来吧！我们带你去你想去的罗马！"
他听了这话，眼珠子都差点要掉出来啦。鼻血，口水早已填满口腔，可他还是不愿合上自己的下巴。
"好呀，好呀！我加入！"他毫不迟疑。
"我们正在筹钱购买前往罗马的巨轮。每个合伙人都得出六万块。你刚上岸，还是有红本本的知识分子。那就掏三万三吧"
"行！"他满心欢喜掏出手机，按下号码。
"儿啊，你……"
"别废话，我现在需要钱，三万三。快点啊！"
良久，短信提醒来了。他让人扫了二维码。
巨轮买了，他也算跟他们一起上船了。
为了青春，为了想法，为了去罗马
他们每天对着连学校都嫌弃不用的大头机，坐在除了桌子和大头机以外，空荡荡的房间里，手指不停哒哒哒……
像个打字员一样不知道在往屏幕上输些啥。
啥时候才能起航呢？啥时候到罗马？
他的心再次按耐不住了。
嘭！
都别动！
都把手给我放你们自己头上！
老实蹲墙角那一字排开，快点！别墨迹！
一队制服举着枪拿着棍子，冲了进来。
他按他们的话照做了，蹲在墙角的时候，底下差点要憋不住了。他努力忍着，因为只剩这一条还算干净的裤子了……
他现在算是意识到了，他们的巨轮要沉了。
"您好，您们这儿，能挣钱不？"他佝偻着腰，抓着那皱巴巴的红皮本本，恭敬的问道。
"我看看。"那人接过他的红皮本本，翻开。手指在面前的电脑里输着啥。
"请问，可以吗？"他问。
"你这不行啊，不是刚上岸的就算了。你这底子有点不干净啊？之前干的啥？"那人凶巴巴的把本子合上扔给他。
"受到社会不良人士的蛊惑进了假公司，被他们威胁做打字员，卖有功能不全面的产品。"
这是他在制服们工作的地方，恳求他们教他的一套说辞。
他像是夹着尾巴从那条路上拐回来的，一路上被拒绝太多次了，再也没有曾经刚上岸时候的意气风发。
"行吧，留下吧。包吃住，薪资三百…多吧。成，就干。不成，滚蛋！"那人甩起脸子，略带玩味地看着他。
"好！我干。谢谢…谢谢……"他深深地弯了好几次腰，脑袋都差点磕在桌子上。
"翁嗡嗡……"他那屏都碎了的手机，正在嗡嗡响。
他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屏，手握的越来越紧，直到它自己不再嗡嗡嗡。
机房里得空气相当闭塞，或者说是他觉得闭塞。
日复一日的摇着机器把手，对他来说一天当中最开心的就是该吃饭的时候。
每个月还能领个三百多，晚上睡觉都能笑呵呵。
因为底子不干净了，在其他人眼里，他就不再是人了。
"一个月只是摇个手把，就能拿三百多，天哪，他是不是天天烧香拜佛呀。"其他人总是在一旁叽叽喳喳。
"老师就是个大骗子，书里讲的全特么瞎话。狗屁的大路通罗马，通下水道去吧！"
其他人不把他当人看，他可没傻到也这样。他的脑袋里还埋藏着那个想法，一直念念不忘
他要去罗马！
"多想找个能把自己当人看的家伙，说说话啊~"
他喃喃自语，手上的工作也没停过。
"对了！"
他他惊呼一声，灵机一动的掏出手机。在那碎的连字儿都快看不清的屏幕上，滑来滑去。
"在哪？在哪？在哪啊！"他开始暴躁，指肚子都被屏幕的碎屑磨出血了。
他瘫坐在那，绝望的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他早已经忘记是哪一个号码了，因为上了岸之后就没跟他们打过一个电话。
"记录，对呀，通话记录！"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点下那个熟悉的备注下陌生的号码。
"喂？"
"诶，儿啊，是你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传入自己耳朵里，他哭了。
"儿啊，在外面可别太拼了。你还年轻，路可多着呢，你想一上岸就走完是不可能的。得空儿一定要歇一下，可别累的撑不住了。你要出了啥事，让我和你妈剩下这几年可咋活呀。"
"爸，妈！我想你们啦！"
他大吼着，像是那年站在主席台上，对着话筒一样吼的撕心裂肺。
"那就回来吧。家里的地，我三万三给卖了。你放心的回。我和你妈绝对不会勉强你干啥的。"
他一言不发的挂掉了电话，脸上的泪哗啦啦。
"诶，手上的活儿别停啊！还想不想吃饭啦！"
他不管那人在说啥，啥都不管啦，皱皱巴巴的红皮本本都不要了。佝偻着腰奋不顾身的朝外边跑，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似虫、似鼠、似豹、似虎。
玩命儿奔离那三条路。
绝望，无助，漫无目的走在这条一望无际的路上。
他忘记了回家的路，甚至忘记了家在何处。
四肢酸软的他觉得自己或许就要撑不住了，他要倒下了。
"对不起，爸爸，妈妈……"
"儿啊，要不要起来吃饭啦？"
"这是？爸爸的声音？"他迫切睁开眼睛，眼前是那张已经在心里渐渐模糊的熟悉面孔。
"儿啊，你睡了好久了，在外打拼真的是苦了你啦。"
他的爸爸眼睛里闪着泪花，涩拉拉的老手反复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不敢吭声，任由他爸这么摸着。目光看向一边，他实在没有勇气对上自己爸爸那满含爱意的视线。
这一瞅，他发现了站在门口，倚着门框，捂着嘴巴不敢大声哭泣的妈妈。
他的心也崩不住了，眼泪溢出一股又一股的根本收不住。
"爸，妈。你们也老啦……"他看着父亲的眼睛，总算说出了心里话。
他躺在自己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苦恼。
他是怎么回来的，他印象中应该自己已经没有多余得力气走下去了。为啥？
他注意到了那幅挂在墙上裱好的画，取下一看。他才发现这是他那次站在主席台上演讲的时候，看过的大红纸。
"老爸居然把这东西还裱起来，哈哈，真傻~"他总算笑了出来，他喜欢这种感觉。他以前总以为能让他笑出来的事情只有他人到了罗马。
罗马？
对呀！
我怎么这么傻！
他想到了什么，双目无神的扑通跪在了自己房间的水泥地上，嚎啕大哭。
"啊！啊！啊~"
心情稍稍缓和后，他捂着脸依旧止不住泪流。
"真的，真的，都是真的！老师说的很对，书里讲的也没差。条条大路通罗马，条条大路通罗马啊！"
他的母亲闻声跑过来一看自己的儿子跪在地上，赶紧上去扶起他。
"妈，都是真的，条条大路通罗马，这话一点都不假！"他哽咽了，倒在妈妈的怀里。
他的妈妈给他擦擦脸之后也不说话。摸着他的额头，就像这么抱着他。
"那三条路，全都可以通向罗马！全都可以！我却选择了从一开始就背对着它！不理它！还老是挂那里打来的电话！"
"十年寒窗磨利剑，磨得我把家都快忘了。六月沙场试锋芒，这一去失去的东西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的妈妈紧紧抱着儿子的头，生怕他一下子就不见啦。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的家就是罗马…三条路都通向它…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就是…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倒在妈妈的怀里，安心的睡着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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