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的人

发呆的人，他能做的事只有发呆。在清晨，在黄昏，在河边。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

他喝一种特殊的苦味的药，如此便可以一天不吃饭，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发呆，他觉得这是有好处的，有益处的，觉得这是在寻求超脱的一种方法。

这一切源自于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我要去散步，我要走上一天一夜，我要走到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去喝醉，去醒来，去生活，去寻找自我的真意。

你也可以说他是在等，在等他心中坚定的不知道但明晰的事物。

有那么一个事物，需要我去做，我会做，我正在做，以致我必将到达。

又秋天，他坐在一颗树下，叶子砸在他头顶上，背上，手上，脚背上。铮铮作响，轰然倒塌。仿佛知晓了树叶的部分心声。风吹过他的头发，睫毛，嘴唇隙，腋窝，大腿，脚缝，指甲缝，脖子上的毫毛。仿佛知晓了风的部分。

又许多天，他经历了漫长的昏睡，梦境时有时无，一扇门，他不得不入，一座断桥，他未能渡河。

又冬天，他来到了

窗前，他还是疑惑。

他也在变老。

他总觉得离那个真意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当他足够老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他不能够达到他永远觉得追不到的东西。他能够达到的只是触摸到自己心的真意，那里无始无终，开始和结尾相连。

他把这些记了下来。

又春天，他死了。

他没有爱上过一个姑娘，他倒是有无数心动的瞬间，他都把他们记了下来。

他爱上过一片叶子，一棵树，一条河，一个陌生人，一块石头，一句话，一个习惯，一个不知名的事物，他心中的种种情愫。

这些种种，都在他侄子翻阅他的本子上记录着。他的侄子越发好奇了，于是，有一天，侄子也开始发呆。

侄子一发呆，就开始疑惑。

什么是爱啊；为什么这世界上有如此多我无法理解的事物啊；为什么河水一直在流啊，它流向哪里啊；为什么阳光如此温暖，晒在手心中像心跳；为什么生活中有那么多的规则啊；为什么在我旁边歌唱的鸟儿像个音乐家，把我的心事全都唱出来了啊……这世界上会有一条道路没有尽头吗？因为地球是圆的啊，难道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像是这样的一条道路，无始无终，又头尾相连，甚至连我也是，连我的叔叔也是？

甚至连这些问题是不是也是无始无终，存在于地球上，出现在每个人的心中。

开始发呆的时候，他就是被这些问题折磨。侄子在想，如何才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呢。但是，什么都不做，有些可笑吧。眼睛还是要眨的啊，心跳还是要跳的啊。除了不吃不喝，作为一个人，要做的事情还是真多啊。重要的还有要爱上一个姑娘啊，他心中想着。

大脑中奔腾不歇的思绪，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思绪呢？像猫咪，五百只猫咪，同时在玩五百个毛线团。其中大多数像是黑夜中突然云朵移开，冒出的星星，不对，星星本来就是在那里的，可是，思绪是凭空产生的吧。这样一想，他又好奇起自己的思绪来。

他花了一个春天来思考这个问题，侄子发着呆，沉浸在五百只猫同时玩的毛线团里，希望能得出一个结果，一个线索，一个哪怕电光火石的灵感。可是春天很快便过去了。

夏天坐在河边的，多了一个姑娘。他开始心思萌动，五百只猫变成了一只，全都是在想那个姑娘。他很是好奇啊，每天都能碰见，他多么奇怪也就够了，她是为何呢。这样一天又一天，他想和她说话，可是他只是想着，在脑海里，反复上演。就这样一个电光火石的声音，突然出现了，她说了一声：你好。他不确定，但是，他没法想象出他的声音。这段对话还在继续。

侄子：你怎么知道我在喊你？

她：你想得那么用力，我只是听见了而已。

……

于是，他们开始一起发呆。开始时，两人相互有说不完的话，在手拉手的同时，在脑海里交流，他们很享受。因为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如何上天入地，精彩繁复。

秋天，他们开始相互监督起来，发呆，只是发呆，看谁脑海中出现的思绪少。每天便可以享受一百个吻。

又冬天，他们结婚成家了，他们有一个约定：爱和孩子都不能阻止发呆。

又春天，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但是呢，他们开始了普通人的生活，因为一个孩子，好奇地实在是太多了。

当他们老了，叔叔的发呆记事本早已落满了灰尘。侄子的儿子无意中发现了它，读的津津有味。

又秋天，他们一家三口，都来到了湖边发呆。

想起了过往的时光，和未来的时光，仿佛，无始无终，又头尾相连，像是一个完美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