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门声
下午三点光景,店里顾客寥寥无几。伙计和前台简短地招呼过后,就斜靠在上菜的窗口旁,观赏接到单的厨师捣鼓着他油盐酱醋和锅碗瓢盆,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时不时看看外卖接单机的信息。
面馆开在一条双向四车道的马路一侧,来来往往的大小汽车行驶其上显得人行道尤为狭窄。而十几二十平的店面则更加隐没在了鳞次栉比的商铺之间。可话虽如此,由于面好料足,这家店的生意其实还行。午市晚市高峰虽不能说一位难求,但是客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有熟门熟路的常客,也有慕名而来的游客。除了面,店家还能做点冷菜小炒,给老顾客翻翻花样。这已经是这家面馆在小城里开的第二爿分店了。另一爿开在火车站附近,生客们往往因搞不清楚门路而迷了方向。
顾客中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坐在婴儿车里的孩子。孩子明显觉得这里的菜不对胃口,勺子一到嘴边,立马扭头就哭。在这安静的午后,哭声尤其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其余的食客有一个大胡子和一对其孩子年龄大约在五六岁的母女,像没听见一样地继续嚼着已经塞进嘴里的食物,但心里的火气实际上早已浮于眉间。那对夫妻可能是感受到了他人潜在的不耐烦,出于公德心,父亲决定带着孩子出去遛遛弯,也好让母亲安安心心地吃会儿东西。
孩子父亲抱着孩子走出了店门,拐过弯,一颠一颠地逆着车流的方向走远。迎面驶来一辆自行车,从他身后拐到店门口。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骑手隔着玻璃锁定了门边的外卖。进门跟伙计交换了眼色就风尘仆仆地继续上路了。正在骑手推门出去的档口,走进一名是身着白色外套头戴米色鸭舌帽的顾客。此人看起来是这家面馆地常客,几乎没怎么看菜单就给伙计下了单,随即拿着手机和钱包向着洗手间的方向匆匆离席。这下伙计们又有节目可以看了,边收着手中的菜单,边又一次看厨师捣鼓着他的油盐酱醋和锅碗瓢盆。
不久,那对母女结账出门,小朋友迫不及待地想扒开门往外冲。大胡子离开前从冰箱里取了第二瓶可乐,打算在路上边走便喝。眼见没有新客人进,忙完手头这单后,厨师从围兜后的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向前台举了举,还没等人家点头示意,就叼到嘴里快步离开了。
安静的午后好像变得更加安静了。
突然,“笃笃笃笃笃……”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急促的声响,像是敲门声,说不清楚。声音很快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马路上汽车来来回回驶过的声音。
“笃笃笃笃笃……” 这次的声音明确且肯定。前台抬头张望,因为他并不能确定声音的来源。即便能确定,为什么会有人敲门呢。来下馆子的客人不可能敲全透明的玻璃正门,而后门没有招牌,再熟的客人也不会没分寸到想要从后门进。即便是有物流车或别人找他有什么事,肯定会跟在后门抽烟的同事打照面。难道那个人根本没去抽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而从前台到半开放式的厨房,到后面的储藏区域,到建筑的另一出口,几乎是一眼到底。小小的店面本来就没有复杂的格局,联通室内室外的只有前门和后门而已。
“这厨子是干什么去了?” 自从开了第二家门店以来,店长就发现这个厨子虽然是老厨子一起学艺长大的师弟,手艺过得去,但是工作态度方面跟前辈还是有段距离。怪不得过了这些年,师弟还要靠着点师兄的关系才能谋到个活计。
前台叫伙计去储藏区域看一看,再去后门看看那个厨子到底在干嘛。然后自己若无其事地守着门口。检查了一遍外卖接单机上的留言,看看是否有他忽略的订单。心想:万一有新上岗的骑手,会不会跑错门。他又瞅了瞅先前顾客坐过的位子上是否留有财物,也去到外面上下左右瞧了瞧,是不是楼上的或隔壁的店还在装修。只见周末其他非餐饮行业的店都休息,门窗紧闭,没人开工。店里现在剩下那位丈夫带着孩子出去遛弯的母亲。此刻的她应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像其他顾客听而不闻她孩子刚才的哭闹一样,她也对那连续的几下敲门声置若罔闻。夹几口剩下的小菜,慢悠悠当零嘴般地嚼着,撑着手肘,看着手机。这时,敲门声又出现了。
前台回过头想偷瞄店里剩下的那位顾客的情况,结果一不小心跟她的目光撞个正着。只得耸耸肩,转过身去,心里暗骂一个抽烟的和一个去后门兜一圈的两个人动作怎么可以这么慢。期间进来了一对中年夫妇,前台只得亲自递菜单记订单,门口的一处空了。而店里稍微有点动静,敲门声就又被淹没听不见了。这时,伙计一路小跑回到前面,一脸无辜,两手一摊,意思是:一切正常,没物流,没骑手,厨子正字享受他的第三根烟。店长就是你,今天有没有人找你,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你手机没来电没来信,也就意味着没有突发事情。所以,是不是我们听错了?前台也好像没什么法子,毕竟现在这个奇怪的声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客人点了菜,但是厨子还在吞云吐雾。
“笃笃笃笃笃……”真的是见鬼了。这次伙计和前台是百分百确定有人在敲门。前台准备自己亲自去后面看看,顺便把那个厨子的烟掐了。正当他收起手机转身之际,座机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跟大部分情况一样,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清了清嗓子用官方的口气接到:“XXX面馆,您好。”
电话的另一头,一个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厕所,没!纸!了!”
良久。
终于一切搞定之后,我走出洗手间,跟厨师擦肩而过,闻到一阵烟味。回到座位上,脱下白色外套和米色的鸭舌帽,伙计立刻端上我之前点的牛肉面。看到消失的大胡子和那对母女,以及新来的中年夫妇,脑补了我坐在马桶上时店里所有的情节。在想到打电话给面馆前疯狂捶打厕所门想叫伙计给我送纸的一切,就当是那个孩子的尖叫一样,没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