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失去的,无论何时都将失去
门外下着雨,屋里有五个人围坐着吃饭。
我对面坐着娟姐,老李坐在老周对面,而大狗和老周并排。
这样的坐法很奇怪,因为我看不到大狗的右脸,又看不到老周的左脸,这使我一度歪着身体,肩膀侧着才能看清他们四个人的脸。
当然我没法看到我自己的脸,我也不想看见,这张脸让我讨厌。
饭并不坏,我们慢吞吞的吃着,有说有笑,吃的时候顺便等着雨停,和老板走过来催促的表情。
吃到一半,大狗歪过头来问我,“晓白,问你一个问题。”
我点点头。
大狗说,“如果你盯着天花板,那时正有一块老鼠屎落下来,而你正好张着嘴,你该怎么办?”
我有些疑惑,把筷子放下然后点了根烟,“当然是把头移开呀,难不成等老鼠屎落在嘴里?”
大狗摇了摇头,“首先你不确定那颗老鼠屎会不会落到你嘴里,但是如果你把头移开,而移动的位置恰好能让老鼠屎落到你嘴里,你怎么办?”
老李也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了烟点上,顺便扔给大狗一根,然后看着我,好像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又想了想,“你这是个两难的选择啊!要么坐以待毙,要不立马行动,但是行动后可能还不如坐以待毙。”
老李笑了笑,“这个问题很有趣。”
我说,“所以不管我怎么动,都有可能吃到老鼠屎对么?”
大狗点点头。
娟姐也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喝了口水,这才说道,“你这个问题是有问题的,首先为什么要看天花板,另外怎么就那么巧,你刚看天花板的时候就有老鼠屎落下来呢?还有,天花板上怎么会有老鼠屎呢?那个拉屎的老鼠是会飞么?”
大狗笑了笑,“老鼠屎不是重点,换成苍蝇屎或者燕子屎都是可以的,重点在于怎么选择。娟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娟姐想了想然后抿嘴笑了笑,“我会选择闭上眼睛。”
老李也笑了,“这么说来,娟姐你喜欢被动。”
娟姐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不想做选择,任何事!我只会做我认为该做且是对的事。”
老李又问,“那在大狗的这个问题上,你认为怎么做是对的,闭上眼睛?”
娟姐再次摇了摇头,“不是的,首先我的床上有蚊帐,天花板上的东西不会掉到我头上,其次天花板上不会有老鼠屎,最后就算天花板上有老鼠屎掉下来也不会掉到我头上。人的一生中不会被两颗老鼠屎落到头上。”
大狗将一颗酷似老鼠屎的鱼丸叼进嘴里然后说了句,“这么说你之前有过一次老鼠屎落到头上?”
娟姐想了想,彷佛陷入了回忆,“谁还没有个过去呢。”
我的烟已经抽完,又点了一根,然后说,“我见过一个人,被闪电劈中过七次。”说完我转眼看着老周。
老周正在埋头吃饭,全然没有听进去我们几个人的聊天,这时他抬起头来,发现我们正看着他,一脸疑惑。
大狗将那颗鱼丸咽了下去,然后问老周,“如果你埋头吃饭的时候,发现你饭碗里有一颗老鼠屎,这时候已经将它吃了一半,另一半已经被你夹了起来,你怎么办?”
老周听完一呆,咽了口口水,然后抬头望着天花板,默默的说了一句,“好想做爱啊!”
我们几个一下子愣住了,全然没有搞清楚状况而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娟姐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你是吃着吃着想做爱了呢,还是一直在想?”
老周晃过神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娟姐点了点头,“有的。如果是前者,那你是饱暖思淫欲,属于人的正常生理需求,如果是后者,那就不正常了。”
老周说,“怎么不正常?”
娟姐又喝了口水,然后说,“得不到和得到后不想要是不一样的。”
老周又说,“那这和做爱有什么关系?”
娟姐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之前有人跟我说过的这句话,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老周愣住,“我还是继续吃饭吧。”
我越听越有趣,并有些好奇,准备开口问老周时,大狗推了推我的肩膀然后问我,“你刚说你有个朋友被闪电劈中过七次?”
我点了点头。
大狗听完,一脸惊奇,“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在她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绊倒过四次,老惨了,现在整张嘴连一颗完整的牙都没有,亲嘴的时候都漏风。”
我说,“那为什么不把那块石头移开呢?”
老李也问,“你们两亲过嘴?”
大狗朝老李竖了根中指,然后对我说,“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她在第一次被绊倒之后准备移开那块儿石头的,但是又转念一想,我已经被绊倒了一次,还能被绊倒两次?”大狗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哎!可惜了那排大白牙了。”
老李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我执勤时碰到的一个人,是一个老太太,她每天都在十字路口上班,专门负责碰瓷,有一次她倒在一辆奔驰车前面然后伸手跟车主要钱,结果车主不买账,还把她打了一顿。”老李说完叹了口气,“后来那个老太太被打了八次,被同一个车主。”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同一个车主?”
老李说,“我问过她,她说她不信邪,她不相信自己一大把年纪还治不了一个年轻人,于是每天谁的瓷也不碰,专门堵那个奔驰车,太惨了,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腿都瘸了,还一瘸一拐的对我说,如果今生治不了那个年轻人,她死不瞑目。”
我叹了口气,“这比磕掉一整嘴牙的那个姑娘还惨。”
老周忽然抬起头,眼睛扫了一圈众人,“惨?有我惨么?”说完缓缓的抬起头,将嘴里的鸭舌咽下去,然后说了一句,“好想做爱啊!”
门外雨停了,傍晚的长安夜好像又热了起来。
老李伸了伸懒腰,“我们好像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这时候大狗问我,“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我想了想正准备回答时,天花板上落下一个东西,掉进桌子中央的汤锅里,此时老周刚从汤锅里掬起一筷子娃娃菜然后塞进了嘴里。
我和老李愣住,娟姐将衣服放回椅背上重新坐了下来,老周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然后看着众人,“我刚才不会吃了一颗老鼠屎吧?”
众人点了点头,我说,“很可能。”
老周一听,颓然坐倒,瘫靠在椅背上叹着气,娟姐突然说了一句,“我们几个人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还聊了这么多无聊的话题?”
老李想了想,“因为生活本就是无趣的?”
娟姐摇了摇头,“不是的,生活从来都很有趣,无趣的,其实是我们。”
场面再度非常尴尬,老板那个杀人的眼神彷佛在催促我们赶快结账。
结完账,我们五个人从屋子里出来,走在街上。
老李在路灯下,站在阴影里,大狗提前走了,娟姐和老周也一起走了。
我问他,“这次回来,你打算呆多久。”
老李点了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根,“一周。”
我又问他,“然后呢?”
老李说,“回苏州。”
我说,“希望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就不走了,我们这帮人虽然无趣了些,却也有趣的很,不是么?”
老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又问他,“刚才大狗问的那个问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老李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我没得选,别无选择。”
“那么再见!”我说。
老李朝我摆了摆手,然后把头转了过去,路灯的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那一刻,我彷佛看见了那些该失去,就注定要失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