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十五万

文/浮茶耳

        五榆市小学的郭东老师五十来岁，身材魁梧，声音强亮，常在下班后去学校操场跑步。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健身教练，没想到他竟是小学的会计，除每日常规的会计工作外，工作中与学校之外并无交道。后来，全市都推行了小班额教学，每个年级几乎都新增了两三个班级，原本就不够的教师人手一下子更显短缺，只能老将磨枪，郭东老师也被学校任命为二年级十个班级的体育老师。他本来千般不愿，奈何校领导轮番轰击，说二年级体育无非就是带学生到操场活动活动做做游戏，工资还多领一些，有何不好？郭东老师一想，便答应了。

        学校各类作业检查很多，语文尤其如此。当我抱着一摞摞准备送去教务处亟待检查的学科作业时，经过操场，每每能看到郭东老师正领着二年级不同班级的学生学习广播体操。学生满满当当地排满了楼下的阴凉处，郭东老师只能站在阴凉线外，眯缝着眼睛做动作。原本长得就黑的郭东老师自从做了体育老师，越发黑了，临近暑期，脸上竟有些黑的发红，像高原红一样，我们这些新来的年轻人就常在私底下开玩笑说郭东老师红的像关公，嘴快的已经在办公室里嗷嗷笑着叫：那就叫“郭公”吧！这话后来传到郭东老师耳朵里，他也不生气，笑着说，郭公好，听着有男子气概。可当了体育老师的“郭公”还没“神气”多久，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有天教学楼下停了一辆警车，校长办公室里传出了争吵声，一个颇为激烈的声音高喊：“监控监控，就是要监督控诉你们这些天天享清福的老师！”办公室外的老师扎堆私语着什么，凑近才听清，竟是郭东老师出事了。前些天，郭东老师给一班上体育课，有个龅牙的男学生太顽皮，扰乱课堂秩序，老师的多次提醒他都置若罔闻，郭老师气急之下推了他一把，想让他站回队列中，没想到这个学生一个没站稳，脸扑倒在地，断了半截门牙。郭老师和校领导多次找家长协商赔偿，都被家长拒之门外。本来这属于教学过失，家长却紧咬不放，在网络上发布了夸大了的事情经过后，报了警，还要状告法庭。于是今天，龅牙学生的家长、警察、郭老师都在校长办公室里了。“要是今天还协商不了，郭老师就得进局子了。”办公室外一群老师低语讨论完，也没个是非，大家都在等待校长办公室里的结果。

        后来再见到郭东老师，已经是平息了风波之后了。那天学校里在树立宣传牌准备迎接上级领导检查，郭老师也来帮忙。我在一个写着“尊师重道”的牌子前看到了他，他脸上添了些许皱纹，褶皱里堆满了苦涩，许是远离太阳暴晒已久，脸上的“高原红”也褪去了。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挤出一个微笑，潇洒地说：“没什么，卖了车，赔了15万，日子也还照样过，只是再也不教课了，还是做回我的会计，”“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和数字打交道了。”这次闲聊还是以郭老师惯常的爽朗笑声结尾，只是无论郭老师如何隐藏，在这次的笑声里我还是听出了酸楚的味道。

        转眼我的实习期已经结束，我再也没见过郭东老师。我早早收拾好行李，坐进驶向车站的出租车。司机见我从五榆市小学而来，问我是不是老师。“是”字还未脱口，我想了想，我是吗？还未回答司机的问题，手机已经响了，是老赵，我的初中同学。

      “喂，老鲁，你听说了吗？咱们的语文老师杨无功老师啊，被撤销教师资格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杨老师那么认真负责，前几天不还刚得了县级‘教学能手’吗？”

      “听说是因为班里两个男生逃课去网吧，被杨老师知道了，拿书打了学生两下，就被家长咬住了。其中一个学生家长，好像叫什么朱知，还是咱们县有名的商人呐，搞互联网的。”

      “那杨老师现在呢？”

      “杨老师现在去了一个乡镇图书馆管理图书去了！”

        “… …”

        放下电话，司机从后视镜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你们教师行业也得整顿整顿啊。”

      我平视前方，透过挡风玻璃，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还是乌蒙蒙的。“不，我不是老师，以后也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