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伐树献艺/那一年冬天
我和刘进才像落汤鸡一般钻进帐篷里,下身都冻成了冰棍,表面的冰碴闪着寒光。即便外面暖阳如炬,但冬天还是冬天,不允许水以液态形式存在。进屋后,两人争先恐后脱得一丝不挂,擦干身上水痕,换上干爽衣服。看得周围人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冬泳去了?小心感冒着凉喽!”躺在铺上的周立挺身坐了起来。
“别提了……碰上一头……”
我赶紧拉了刘进才一把,希望他不要把有野猪的事说出去。因为这个消息一但传出,恐怕这些野猪就性命堪忧了,且不说三川半大叔是个下套的高手,连陈斌那帮人也是不折不扣的狩猎能人。
刘进才瞅了我一眼,似有所悟,调转话头。
“啊!是这样,我跟着猪一起往前走,这头猪也不看道,把我带到冰窟窿里去了,乌拉草也没采到……”
我一脚踢在刘进才的腿肚子上,他单膝一软,险些跪倒,不再胡诌了。帐篷里的人狂笑不止。
三川半大叔锅里炖的兔肉粉条要熟了,浓香飘在帐篷里,引得无数嘴馋人流涎,言谈又回到套兔子上去了。我暗暗庆幸没有道出山那边有野猪的事,不然满帐篷人现在谈论的就不是野兔了,而是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套野猪了。
“这么香!炖肉了?今晚又得喝点酒吧!”陈主任走进帐篷嘟囔一句,然后招手把大家聚拢一起。
“明天我们还照常干活!干活时务必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千万要注意安全。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要坐林场运材车出入山场了。回家的人多时,我会联系林场,送我们到小火车站,人少就委屈点步行到车站。再有,以后遇到搭挂的情况,容易解决的还是要自己办,那种过于危险的,不好解决的,我们可以请穆焕师傅帮忙,千万不要蛮干。明天上午,穆焕师傅要给大家演示一下采伐的要领,顺便把三弯水楞厂边上那根老站干放倒,我们的油锯手都过去看看,学学……昨天,哈拉林场生产段段长孙云峰把脚趾头挤掉了,大家都知道了吧!都要引以为戒,虽然我们这里没有窜坡工作,但类似的工作也要注意,归楞时多加小心!”
放倒那棵老站干?大家一听都来了精神,因为那可不是一般的树,每次大家走到那里,都会被它的高大伟岸而震慑,它鹤立鸡群、顶天立地,宛如擎天一柱。虽枯槁不堪,却如神祇一般傲然屹立。没点本事想放倒它真是痴心妄想,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如今有能人拿它做示范,必须得看看,过过眼瘾也不枉一世。
次日,万里晴空,白云纯净得接近透明。牛背山上银白世界里没有一丝风,没有氤氲弥漫的白毛雪,没有油锯时高时低的合弦。
三弯水楞厂旁边,靠近包装板厂小班号的这一侧,已经站满了人。人群当中,一棵顶天立地的老松树挺立其中,它干枯已久,是牛背山上最大的站杆,最古老的存在,树下,一位中年男子放下油锯和斧头,站立枯树侧面,上身灰色羽绒服,下身一件劳动布外裤,脚踏一双棉胶鞋,最惹人眼的是他戴一顶狗皮帽子,帽子的毛长得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身边,站立一位手持长杆的青年。
围绕在大树和穆焕叔周围的人很多,有林场王副主任和技术员杨晓敏,还有生产段段长王凯及手下众多油锯手;有装车组的人员。有包装板厂的人,还有木楦厂和芈天来、尤宝山队伍里的采伐工。
穆焕叔望了一遍周围的人,点了点头。
“今天我受林场领导指派采伐这棵大树,顺便和大家谈谈我对采伐的一些粗浅认识,和大家互相学习,互相共勉,共同提高采伐技能”
穆焕叔抬头看了看这棵枯树。树尖和一些细枝都已枯败凋零,不复存在,只剩下六根没有梢头的粗大枝桠,不太和谐地衬托着光秃秃的树尖。每根枝桠都堪比一棵小树般壮实,且顽固地长在上面。整个树身和枝桠上满目疮痍,留下无数啄木鸟啄食的痕迹。
“一会我就开始伐掉这棵老树,伐树之前,我先要向树顶上看看,看有没有可能随时掉下来的树杈,我们叫它吊死鬼,有吊死鬼的树我们一定要加倍小心,这棵树应该是没有。但也不能说没有隐形的,隐形的吊死鬼就是那种看着不是,但有一点震动就能断掉的枝桠。然后,清理一下树根处的枯枝和杂草,仔细辨别好树倒的方向。这棵树高度20多米,接近30米了,根据这一侧枝桠多这一特征,我判断树倒下时要顺着马厩后面方向,倒下时树梢的位置应该抵达小溪边。”
穆焕叔开始清理大树周围,用斧头对着树身敲震了几下,并没有掉落任何东西。有人想上前帮助清理,被王副主任和杨晓敏拦下。
“穆师傅,注意点!”阿华心里不安的望着师傅。
穆焕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露出坦然自若表情:“不多说废话了,直接切入主题。”
“现在,我就从这里开始下锯拉起,选择这侧的这个位置拉下楂,这棵树特殊,所以下楂要离地比通常高点,便于下楂处抽片,不然锯片不够长,大家也看到了,只能一侧抽片才能让锯拉到树的中间。”
穆焕叔从一个随身携带的帆布背包中拿出油锯启动器,扣在油锯的底部,打开油阀,用脚踏稳油锯,弯下腰,向上拉起,复又松开。三次后猛的一拽,一缕青烟喷了出来。穆焕叔用手指勾了勾油门拉筋,突突突……着火了。穆焕叔又勾了勾,直到轻重缓急的链条变化到随心随意。
穆焕叔使用的是国产柳州高把锯,他端起油锯,对着他刚才说的下楂处拉去。油锯的刺牙深深扎进木头当中,牢牢固定住锯身,链条开始切入老树的躯干并向里钻去,一股股木屑喷溅出来。
这棵老树根部直径约有1.2米,而油锯的锯片切割长度仅有45厘米,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一次性的将老树斩断。如果围绕这棵老树周围拉一圈,中间也还会剩下直径30厘米的树芯没有拉到,这是放倒这棵树的关键。
油锯的导链板带着链条一直向老树纵深挺进,直到油锯与老树的外弧垂直,才向后挪了一个角度,再拉到与树的外弧垂直,几次后,抽出锯来。然后穆焕叔把油锯向上提高了十几公分,又重复上一个锯口的拉法。不同的是这个锯口是倾斜的,与第一个锯口在树木内部相交,两个锯口之间形成一个夹角。拉完后,他再次抽出锯片来,熄火放到一边。抓起斧头向夹角砍削,砍了一会,几大块三角形木片掉落出来。老树的根部出现一个张开的大嘴,大嘴占到树周长的二分之一,老树却纹丝不动、仍然倔强地傲立在人们面前。
“大家看到了吧,这棵老树外观看着腐朽,其实内部非常结实,如果木芯拉不到,估计是倒不下去的,所以木芯处必须着锯不可,所以我只能先抽片拉出个缺口,把锯探进去拉木芯,拉断部分木芯即可,然后我转到对面,比照锯口拉断左右面,最后斩断中间部分。这样不出意外的话树就会倒了。”
穆焕叔示意阿华。
“准备好了吗?一会看准时机用力支杆。”
阿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油锯再次启动。
穆焕叔把油锯探入缺口当中,链条旋转,锯片尖端切进木芯当中。穆焕叔身子前倾,左膝盖顶在油箱上。
转眼功夫,穆焕叔斩断木芯将油锯抽出,来到老树另一侧。
“看到了吧,这样木芯处的30厘米基本斩断了,难点最先清除,剩下的就容易了,这一侧大概还有50多厘米没有断,拉这边的时候就得万分小心了,树随时都会倒。”
穆焕叔在离下楂高出大约20厘米的地方,开始拉上楂,少顷锯片便没入了树木当中,接着,穆焕叔左右开工,将两侧都拉到与下楂锯口接近的位置。最后又回到上楂正面继续加深锯口的深度。此刻离拉断老站干已近在眼前了。他瞅了一眼阿华。
阿华心领神会,一根长杆已结实地顶在老站杆的树干上,开始用力。老树树尖有些摇晃。
按理穆焕叔这时应该试探着用锯,可是穆焕叔挪动了一下油锯的位置,却扣紧油门拉线,油锯的链条更加疯狂的向树木中心掏去,不久,油锯上楂锯口渐渐张开,而穆焕叔也及时松开油门,从容抽出油锯向侧面躲去。
阿华不误时机,干净利落向前一顶。
老站干下楂张开的大嘴一点点闭合,树身向马厩方向倾斜。当人们还在担心砸到马厩时,老站干已不偏不倚倒在马厩后面。刹那间,惊天动地的声音传出林海,冲上九霄。倒木激起的雪雾飞扬四散,脚下地面随之颤动不已。再看那根古老的站杆,已断成了几节,树上的枝桠也摔成了无数段,树干在雪地断断续续排到小溪边,在树墩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中间没有拉透的芯部被生生扯断。
“好!”王副主任带头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跟着狂喊起来,人们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向着倒木围拢过去。
穆焕叔看着群情振奋的人们不觉露出笑容,他没有去欣赏胜利果实,顺手拍了拍站在身旁的阿华肩膀说:“干得不错!”
阿华给师傅一个大拇指,直接顶到穆焕叔的鼻子上:“师傅厉害!”
我没有动,也没有笑,只是默默注视着穆焕叔。想从他的笑容里读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