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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W正传(24)

2024-02-01  本文已影响0人  温海华
长篇小说《阿W正传》连载中!敬请关注!谢谢!

    寒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团团浓密的秀发飘飞着,但她不为所动,仍津津有味地讲解着。她的听众都是学生,大多都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唯有几个脱离队伍自由参观。他们的年龄不过十六七岁,女孩白嫩的要渗出水来,那炽热的青春气息如热浪一波接一波朝我脸上拂来,让人心醉神弛;但男生的面貌却差强人意,尤其是那些开始长胡子又没好好收拾的,不禁给人一种狂野颓废之感。十多年前,我也是这个样子吧。那确实是一段难熬的时光啊,升学的压力、对异性强烈的好奇与迷恋、青春的苦闷全压在单薄的肩膀上,但那只能熬,熬过了或许柳暗花明,或依然迷茫颓丧,但都将化作一笔财富等待有心人在某一天连本带利去提取。我不知道女人是不是也要经历这一阶段,但据我的观察就算要经历女孩也比男孩轻松很多,因为这个阶段男孩确实发挥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尽管不怎么受待见。但凡是个女生总会有人觊觎的,只是时代在变所用的追求手段不同了。我那个年代,电脑手机刚刚兴起,很多人通过网聊和煲电话粥传情,但我只写信。这一习惯保持至今,那时是条件跟不上,现在是唯有握笔时情才真、意更切。说来惭愧,至今我写了好多好多的信,送出去不少,压下的也不少,但就是收不到回信,这可能要抱憾终身了。

    十分钟不到,团团就讲解完了,然后带着大部队走了。少顷,陈女士一家跟着几个游客,从里面幽暗的船舱中走了出来。

    “啧啧啧……真是叹为观止!驿前人民真有智慧!”陈老师不吝赞美之词。

    “知道不同的地方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县里的跟这比不值一提。”

    “那你都看到什么了?”

    “恢宏的气势,庞大的规模,奇特的造型,复杂的装饰,典雅雍容的摆设,等等等等。”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很珍贵?”

    “嗯。”

    “陈老师,我不这样认为。”

    “哦?”

    “你知道吗?从这个房子不再住人,让专人看护起,它就没了生命力,死了。还有这些不能触碰的桌凳,被当成文物,没了使用价值,也死气沉沉了。”

    “呵呵,小温同志,那在你看来眼前的一切都毫无价值、毫无用处了。”

    “也不尽然,比如这个壁龛。”我指着正对窗户的壁龛说。

    “这个有什么稀奇?”陈老师满脸疑惑。

    “陈老师,你看,这里的香灰和未燃尽的蜡烛表明有人上供祭拜。陈老师,你来,我带你看看上供的人。”我引陈老师来到神龛边的偏门口,指着眼前围绕着船形屋的低矮陈旧歪歪斜斜的泥房木楼,“上供的人就住在里面,他们是赖监察史的后代子孙,靠缅怀祖辈过去的辉煌苟活。”

    “哦……”

    “陈老师,看到右边那间泥房了吗?那里出了一个贼,他的左手有六根手指,见过的都啧啧称奇,算命先生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他日后必定光宗耀祖,但他十岁出头就堕落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的监狱蹲着呢。”

    “咳!”那保安咳嗽了一声。

    陈老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陈旧的房屋,好像在思索某个问题的解题思路。显然,她入题了,我要做的就是不断给她提示,等到她灵光一闪的那刻。

    “陈老师,我很痛心的告诉你,正对你的房里出了一个抢劫犯,他还是我的朋友呢!”

    “咳……”那保安又咳嗽了一阵。但我没有理会,继续说:“当然,他走上这条路是有原因的,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改嫁去了县里,父亲远走他乡好多年没回来,他跟着奶奶生活。我们在一起玩时,他总是吃亏,因为他很老实,不会耍手段。读完初一,他就外出打工了。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因抢劫判了10年。”

    突然,从那房中走出一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拐杖在光滑的石头上一滑,老奶奶立刻伏地。我快步走了过去。

    “别别别……先拍照……”身后传来一急切的声音。

    “没必要,这里的人还没那觉悟。”

    我双手伸到老奶奶的腋下,只轻轻一用力,就将老奶奶提起来了。她的额头已红肿,浑浊的眼珠散发着黯淡的光,双腿微微颤抖,双手却钢筋一般扎紧我的手腕,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劲松!你回来了,我苦命的孙儿啊!”泪如雨下。

    “奶奶,我是劲松,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你。”我说。

    “好好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用手抹泪。

    “怎么会呢?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这时,房里走出来一位妇女,四十来岁。看我扶着老奶奶,立马致歉:“不好意思,我妈头脑不是很清醒,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见女儿来到身边,老奶奶爆发出了体内的洪荒之力要将我的手握断,我咬牙忍耐着。最终,老奶奶还是让女儿接进了屋,可我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陈老师,你看到了吗?那老人就是我朋友的奶奶,她最后的一口气绝对是留着见她的孙子的,所以她还将拼命活着!”

    “小温,你给我上了一堂课,让我这个老师自觉形秽啊!”

    “陈老师,你言重了,我不过是在说一个既定事实罢了。”

    “什么既定事实?”

    “人性本恶。”

    “哦,是吗?”

    “人性跟兽性有区别吗?还不都为满足一己之私,只是人的手段更高明罢了,有一个高瞻远瞩的规划,会粉饰行凶过程,能够全身而退。这一切的驱动力就是心中的恶。给偶像烧香作揖叩头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宣扬善,传播善,实践善,与恶斗,让人具备免疫力和抵抗力,进而产生克制力。克制才是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

    “小温,你让我大开眼界!驿前真是……”

    嘘嘘嘘……我赶忙用手示意陈老师安静,因为我隐约听到了那梦幻般的声音。

      昏天又暗地 忍不住的流星

      烫不伤被冷藏 一颗死心

      苦苦的追寻 茫茫然失去

      可爱的 可恨的 多可惜

      梦中的梦中 梦中人的梦中……

    第一次听到这歌是在18年前驿前中学举办的“校园歌声”活动中,演唱者是我的本家温华珍。转读到镇中心小学后,我跟他同了一年半的班。他长得清秀俊朗,那双眼睛更是忧郁深沉,神似陈坤,但比他有肉,确实是个花样美男。初中他在五班,成绩没什么起色,但也不像那些凭着两分姿色梳着嫖客头耍酷抖贱招摇过市的小混混,总体而言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在那唯一的一届“校园歌声”活动中,他可谓一飞冲天,出尽风头。当时他唱的就是这首《天涯》,嗓音高亢雄浑,神色泰然自若,宽大的操场成了他挥洒激情的场所,全校师生成了他的粉丝。在他充满感染力的歌声中,我时而飞至群山之巅看着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幻化出七彩祥瑞,时而站立海崖看着汹涌波涛化作千堆雪,时而融入女孩群里偷听那比天飘渺比涯遥远的心跳声。最终他拿到九十分的高分,和我班班长、文艺委员和那个课间操要脱我裤子的混蛋合唱的《笨小孩》同列第一,但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三个跟华珍比何止是笨蛋,简直就是一群幺幺小丑。可现在……

    “陈老师,你听到歌声了吗?”

    “听到了。”

    “歌声中透露着怎样的感情?”

    “绝望,无助,不甘……”

    “对,这是一个年轻癌症晚期患者最自然合理的心声了。”

    “哦,那太不幸了,要不我们去看看他?”

    “算了,陈老师,你只要知道有过这个人就行了。”

    最后一次见华珍是我在深圳开车的第二年。一天下午,我帮一素未谋面的雇主拉了两件空调去市里,出来的途中还因为违反限行规定被交警拦下罚了两百,那运费就是雇主委托华珍转给我的,刚好也是两百。他是后几天联系我的,叫我去丹竹头金鹏物流园10栋的一个小档口。我到时,他依靠在沙发上,样子很憔悴很疲惫。虽然在驿前小学同过班,但毕竟过于遥远,外加我还得去卸货,就拿上钱匆匆忙忙地走了。那是我在丹竹头两年来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现在回想,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冥冥中的安排,他来给我传达某种启示玄机,传达完就永远消失了,留我自己慢慢去参悟。再听到他的消息是一年多后,说是鼻咽癌晚期,已时日无多。后来还听到一些零散的信息,有说家里将车站边的新房卖了筹钱治病也无济于事,有说他的老婆离家已两年,最后是说他在大河下等死。我始终不明白病魔为什么会缠在他身上。如果它得逞了,那华珍无疑将成为我众多同学中第一个走的人。作为一个也将音乐视为生命中不可或缺之物以及跟他同姓的人来说,我本该为他做点什么,可我又能做什么?现在,我就站在他屋外,听着他绝望的嘶吼,我希望他能感知我的那颗悲痛的心。歌声停了。我仰望眼前二层木阁楼的破旧木门,希望它敞开,又怕他打开,我很担心那张英俊的脸已无神采,如纸张一样苍白。陈老师长叹一声后,回了船形屋。我迈开步,也朝那偏门走。刚进去,一张愤怒的脸迎接了我,他不是别人,是姚老师。

    “温xx!你过来!”姚老师扭头朝大门外走。

    他那生气的样子一时让我手足无措,想起被他打手掌的情景。那时我刚转读驿前中心小学,野性不减。一次课间操,我追打一同学将班上一娇弱的女生撞到了。她哭哭啼啼地爬起来,就去了办公室告状。上课后,姚老师当着全班五十多学生的面,拿戒尺打了我五下。那一打,我洗心革面,老实做人,可以说为不久后的腾飞做了铺垫。现在我肯定又让他失望了,难不成他又要惩戒我?

    “陈老师,不好意思,我岳父大人找我有点事,麻烦你们等一下。”没等回答,我就跟了出去。

    出了大门,姚老师左转沿着台阶下到河边,最后绕到船形屋的后面才停了下来。

    “温xx,你小学是在哪读的?”姚老师冷不丁问我。

    “姚老师,四年级上学期在横路小学,下学期在镇上。”

    “那四年级下学期你在谁班上?”姚老师满脸惊恐。

    “四(1)班您班上啊,你还当众表扬过我呢,说我进步神速全班要向我看齐。”

    “真是四(1)班啊!我说名字怎么越听越耳熟呢?那我没教你讲话做事要讲究分寸吗?保安向主任反应有导游在抹黑镇形象时,我还不信,走过来一看,还……我问你,你跟游客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有意义吗?这么好的建筑这么伟大的艺术你不讲,偏偏鸡蛋里挑骨头是何居心?”姚老师气得顿脚。

    姚老师的问题连珠炮般朝我击来,如若早年在他班上我定紧张到哑口无言了,但此刻我不吐不快。

    “姚老师,我所说绝没有半句假话,很多情况你比我还清楚,就拿华珍来说他不也在四(1)班吗?”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除了拉低镇上形象!”

    “那就不管他们拉?”

    “我们没能力管,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向外地游客展示镇上最美的一面,让他们流连忘返,让驿前享誉全国,走向世界。”

    “那我做不到。”

    “唉!我怎么教出了你这类学生!”姚老师气汹汹地说,“我以班主任的身份警告你,你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说完走了。

    看着他拖着老迈的身体远去,我心里百感交集。当年在课堂上是他耳提面命要我们学会独立思考的,现在我“独立”了一下,他却首先反对了。但我是不会退怯的。我也相信他终究能理解,就如团团最终要另组一个家庭那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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