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
车窗外的灯越来越稀,1月16日的夜晚已经缓缓闭上眼睛。火车已经开到了山西的最南边沿,下一站是三门峡,很快我就要离开河南、进入陕西了。
时间好像是谁莫名扔过来的,扔到哪种人的手里它就成什么样子了。它不是固体的,很不坚硬。像水,倒哪个盆子里就成什么样。
现在想想我坐火车来河南上学,果真就像昨天的事儿。
一整节车厢里都挤满了人,自己好像待在蒸笼里,被热气逼仄得无法入睡。妈妈坐在我的左手边,还晕车了。我在胳膊上铺一张卫生纸,把额头枕在胳膊上睡觉,然后一晚上都在换纸,汗却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睡一会,看一会儿外面,心里非常激动,好像也没怎么睡着,心里老惦记着自己到哪里了。
妈妈睡不着的时候还拿我的日记本写了点日记,后来觉得晃得眼睛难受就合了本子。
车上非常挤,过道里都挤满了人。那些人来自五湖四海,都带着各自的“普通话”,却也能一直交流。
有人问:“你上大几,去哪里?没买到票吗?”
他说:“我上大一,去深圳,还要换车。”
一个女声出来:“你是大一的?新生吗?”
他说:“对啊,不像吗?”
她说:“绝对不是,一看就不像。大一的孩子一看就很乖,你说实话,大二了吧?”
那个人笑了笑,算是承认了。
过道里只有一个板凳,我不知道是谁的,反正他们一起轮流着坐。每个人都很自觉,觉得自己腿歇好了,就叫下一个人快过来坐坐,顺便问问那人还有几个小时到。有的是下一站就到的,有的人刚上来不久,有的已经站了十几个小时,还得站十几个小时。
所有的人都说着聊着,我差点以为他们互相认识。原来,人们这么快就可以互相交谈打趣,真好!那个时候,我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外面的人很特别,连火车上永不休止的机械声音、还有永不休止的热,我都喜欢。
我喜欢那帮陌生人,他们给了我出远门的第一个好印象,尽管他们很快就下车了,很快就互相挥手告别了彼此的一生。但是,我第一次觉得“过客”这个词本身是带着美好的意味的。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妈妈的陪伴下。我们的准备非常不充分,东西也带得不全。在我们的眼里,出远门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后来我就到达河大了---我的目的地。
报道、军训、和妈妈一起去玩,然后真正开始大学生活。从非常陌生到非常熟悉,我没有太深刻地发现自己的变化,但事实上我已经变了很多很多。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晚上半夜都会莫名其妙地醒来。过道外面的月白的灯光正好能打在我的床上,我每次在黑暗里看见周围的木质床板和桌子板凳,都以为是睡在老家。然后一惊,猛得起身,定定地看好久,才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河南开封---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醒来就很难睡过去了,满脑子都是来之前爷爷帮我装被子的情景。被子的棉花是新弹的,鼓鼓囊囊的虚,差点把行李袋撑破。爷爷给我拿绳子绑成豆腐块的样子,然后很妥帖地就装进袋子了。
那时候我很想家,非常想。后来慢慢地、慢慢地就不难过了,也没有那么想家了。
我很不习惯做什么事情都和别人在一起,混在人堆里,我会不知道自己。但我只能一直和各种各样的人在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起初,觉得煎熬,后来,就找到了乐趣。最后,我太长时间不和人交流反倒觉得不适。
感觉自己像一条鱼,从鱼缸里给放出来了。我有点摸不清方向,也急于找到方向。我碰了些坚硬了岩石,然后慢慢就知道该怎么寻找方向了。尤其是后来重新开始写日记之后,事事都变得非常明白。原来知道明天要做什么就是知道方向了。
这半年已经被扔在这趟火车后面了,时间像水一样被泼开了。我还有很多个半年可以在河大度过,我仍旧觉得很幸运。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满怀热忱,我相信爱是互相的,不光是人与人之间,人与城市之间也是的。我很喜欢开封,也很爱河大,不论我以后会离开这里还是真的像爸爸说的一样永远留在这里,我都会尽力去热爱。
坐火车是一件很落寞的事。当许许多多的人群和城市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被无限放小,我的无助被无限放大。我终究是经历太少的缘故吧,一次火车也能让我想这么多。是不是以后对辗转司空见惯了,也就能对生活的无常习以为常了?我想,也许别人会,别人能,但我不会,我也不能。没有感觉地活着,还不如不活。
这样写着,我的1月17日已经到来了。火车已经碰到了陕西的边,西安就在不远处。过了西安,天水就在眼前!